张老太正色道:“这话不对,有一点,你们要搞搞清楚,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你也好,老三老五也罢,他们几个打心里,压根不想要我这个母亲,既然你们不想要,我又何必强求,尤其是你,一天天的就想着怎么摆脱母亲,摆脱这个家,你心里有母亲吗?”
郑四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张老太又道:“我且问问,你们是一生下来就会走路会说话会吃饭的吗?且不说生育之痛,就说照顾你们,抚养你们,做母亲的,可曾有过懈怠?你们哪一个,不是在母亲怀里,在母亲背上长大的?从懵懂无知,到牙牙学语,母亲付出的心血,你们真的能懂吗?现在你们长大了,可以独立了,就觉得母亲愚蠢无知,唠叨啰嗦,恨不得将母亲踢出去,所以别整的好像母亲对不起你们似的!”
张老太为原主鸣不平。丈夫常年不归家,她不仅要照顾年幼的孩子,还要下地干活,年纪轻轻,身体早被拖垮了。
现在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可以不听她的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说一句都嫌啰嗦,多看一眼都嫌烦,母亲说什么都是错的,母亲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或许原主可以忍,但她不行,打心里说,她压根不喜欢孩子。
所以她说道:“老四,我说的对吗?”
郑四庆低下头,不说话,他不想扯谎,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站在高处,甚至是站上朝堂,被世人仰望,所以他要考功名,他要做官,要做人上人。
郑娟有些难过,“四弟,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郑四庆靠着墙,不说话。
郑二顺吸了吸鼻子,“娘,我以后肯定会孝顺您,不会让您受委屈。”
“得了吧!”张老太都懒得理他,这小子就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跟那个阿芳成亲以后,怕媳妇跟怕的没一点骨气,阿芳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阿芳让他把老母亲赶出去,他连个屁也不敢放。
没比老四好哪去,指望他们几个,她还不如拿根绳子自己把自己吊死。
郑四庆最终还是写了借条,还在母亲的命令下,按了手印。
搞的很正式,但也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张老太把借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转向老二,“你以后娶媳妇的钱,也得靠自己挣,我得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娘啊!我很听话了。”郑二顺觉得好冤枉。
“你是听话,听话的过了头,反正你将来成家之后,咱们就立刻分家,不过看在咱俩母子一场的份上,我会给你出一部分,也算全了咱们的母子之情。”
郑二顺听的心里直发慌,“咱非得算那么清楚吗?”
张老太对那本书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年老的时候,孤苦伶仃的住在猪圈,没错,就是猪圈,跟一头大花猪住在一起。
那个猪圈四处漏风,冬天冷的像地窖,夏天臭的像茅坑,蚊虫能把人吃了。
三个儿子,没一个管她,最后还是活活饿死的。
想到这些,她心里不光冷,还恨,“天不早了,娟儿,咱们去做饭。”
郑娟连忙道:“我去做,娘,您歇着!”
“你有身子,还是我们一起,老二,你去挑水,老四,你去抱柴!”
“好!”郑二顺没意见。
“可我还要读书……”他不乐意。
“少读一会,死不了,要想有饭吃,就得干活!”
“……”
其实郑家条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按理说,日子应该过的不差,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柜子里只有两碗大米,没有白面,黑豆倒有不少,油盐酱醋都被锁在柜子里,钥匙在她腰上栓着。
菜橱里空荡荡,只有两碗看不出颜色的腌咸菜。
张氏袖子一卷,十分霸气的道:“娟儿,把腊肉取下来,再炒个鸡蛋,家里有鱼吗?”
“娘,晚上不是应该熬粥吗?”
“吃什么粥,那能顶饿吗?”她把装鸡蛋的篮子拿下来,数了数,大概有三十个,“娘给你蒸鸡蛋羹,剩下的都煮了,你明天带着路上吃,有身孕了,吃的太素怎么行,再蒸一锅白米饭,咱家园子里有蔬菜吗?”
“还……还有吧!”
“你把水烧上,我去摘菜。”张氏从墙上拿下竹篮,熟练的跨在胳膊上,步伐轻快的往菜园子去了。
二顺挑了水回来,四下环顾,“娘去哪了?”
郑娟心事重重,“菜园。”
“大姐,你说咱娘真好了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唉!我也说不好,娘以前做什么都很慢,说话是,干活也是,可是你看现在,风风火火的,好像换了个人。”
“啊?那到底咋回事?”
“兴许是受刺激了吧!谁知道呢!”
郑四庆冷着脸回来,怀里抱着柴,“刚才我碰见三哥跟小五了。”
“他俩咋了?”
“二婶家要开饭了。”
“然后呢?”
“二婶给他们炒了腊肉,还蒸了杂粮饭。”
郑二顺听的都要流口水了,“二婶家伙食就是好,早知道……”
“你还说!”郑娟打了他一下。
张氏脚步飞快,不一会就拎着菜蓝子回来了,“老二,你去问问村里哪家打鱼了,买条鱼回来给你大姐补身子。”说完,摸出几个铜板塞给他,“去吧!”
郑二顺愣了三秒,接着高兴的蹦起来,“好咧!”
郑娟小脸有点红,她都这么大了还被母亲宠着,好幸福啊!
四庆心里隐隐有点吃醋,“娘,你对大姐真好。”
张彩霞白了他一眼,“你姐多懂事,我不疼她疼谁?疼你吗?娘送你一句话:老话说啊!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你是想当宝呢还是想草呢?”
“……”四庆不太高兴,闷着头蹲到大姐身边。
郑娟往灶膛里添了把稻草,轻抚弟弟的头,“当然是有娘的孩子才最幸福。”
“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
郑娟小了声音,“那你为什么还想离家,离开我们,你不要娘,也不要姐姐了吗?”
“我……”四庆无话可说。
二顺拎着两条鲫鱼,乐呵呵的跑回来。
张氏单独生了个小炭炉,用小火煨出慢慢炖着鱼汤。
做饭炒菜,她一个人包了,没要郑娟搭手,动作干净利落。
重获新生,手脚也不再僵硬的感觉真好啊!
剩的那点油,她没留,全倒了,又从咸肉上炸出一碗油,再加青椒一起炒出香味。
刺啦的炒菜声,很美妙。
园子里的青椒够辣,三个娃呛的直咳嗽,却也没人出去,都想挤在小小的厨房里,但他们都没意识到,不想出去,是因为有母亲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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