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顾陈言带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走向祠堂。
他大概以为我那被切得七零八落的残根还供奉在这里。
我蜷缩在牌位的一角,冷眼看着他。
他推开门,径直走到供桌前,那里空空如也。
“人呢?”他低吼,声音里带着慌乱,“我放在这的参呢?”
管家连忙提着灯笼跟进来,战战兢兢地回答:“世子爷,那……那东西不是已经熬给苏姑娘喝了吗?”
“熬完了?”顾陈言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谁准你全熬完的?剩下的呢?渣子呢?”
“渣……渣子按照您的吩咐,倒……倒后院花圃里了……”
“废物!”
顾陈言一脚踹开管家,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院。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在花圃里疯狂地刨着土,双手沾满了泥污,像个疯子。
他当然找不到。
我的残根,已经被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藏回了宗祠最阴冷的角落。
他找不到,开始发怒,砸烂了花圃里所有的盆栽。
“出来!沈参!你给我出来!”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怒吼。
看着他癫狂的模样,一段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百年前,我刚修出灵智,还是一株细弱的人参。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闯入了后山,他就是年少的顾陈言。
他在山中迷了路,摔下山坡,小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流不止。
我于心不忍,悄悄绷断自己一根最细的须,混入他伤口边的泥土里。
他疼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
他没有声张,只是每日都来后山。
他不寻参,不采药,只是带着一壶清水,一本书,在我附近坐下。
他会给我浇水,会给我讲朝堂的纷争,会给我念他新做的诗。
“小东西,你说我将来,能不能成为像我祖父那样的大英雄?”
“小东西,我今日又被太傅夸了,他说我将来必成大器。”
“小参儿,”他终于给我起了名字,“等我功成名就,就回来把你挖走,带你去看遍人间的繁华。”
我以为我遇到了我的伯乐与知己。
于是,在他迎娶我的那天,我将自己最珍贵的本命参气,毫无保留地渡给了他。
我以为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现在想来,真是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世子爷,您怎么了?您别吓奴才啊!”管家连滚爬爬地过来。
顾陈言一把推开他,猩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我藏身的祠堂方向。
“她肯定没走远,她一定还在这!”
他喃喃自语,眼神偏执而疯狂。
就在这时,一个娇弱的声音从月亮门外传来。
“陈言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苏绾歌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由丫鬟扶着,款款走来。
她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顾陈言手上的泥土,立刻惊呼一声。
“哎呀,哥哥,你的手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哥哥,你是在找东西吗?是不是沈姐姐她……她跑了?”
顾陈言甩开她的手,情绪暴躁:“闭嘴!谁准你来这里的?”
苏绾歌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委屈地咬着下唇。
“我……我听下人说你发了好大的火,我担心你……陈言哥哥,你是不是因为沈姐姐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顾陈言打断她,语气却软化了不少。
他看着苏绾歌苍白的小脸,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夜里凉,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心疾刚好,不能再着凉了。”
“我只是担心你。”苏绾歌在他怀里蹭了蹭,“陈言哥哥,你别生气了。沈姐姐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气消了,会回来的。”
她顿了顿,用只有我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幽幽地说。
“毕竟,除了侯府,她一个山精,还能去哪里呢?”
一句话,再次戳中我的痛处。
是啊,我无处可去。
百年前,是顾家先祖给了我一捧净土,我才能安稳修行。
我以为那是恩赐,却不知,那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画地为牢的圈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