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裴澈滚下山崖失了忆。
等再回来,他不记得新娘子,只认识捡他回来的那名女子。
我耗尽家财,终于请来退隐多年的神医为他诊治。
却意外看到,他正伏在女子腿上,满脸依恋。
「幺幺,好想时间就停留在此刻。我不用装作失忆,你也不用小心翼翼。」
「那沈小姐怎么办?」
「她?厚颜无耻、死缠烂打,我本就不喜欢她。要不是不想和她成婚,我也不用辛苦来这一遭。」
嗬。
不想和我成婚,你直说啊?
我冷笑转身,顺手将神医送去了久病不治的二皇子处。
听说他眼盲腿瘸还患有心疾,也是个可怜孩子。
1.
春熙楼是失忆后的裴澈最常光顾的地方。
我果真在这里寻到了他。
只是不巧,我欲推门之际,他情事刚毕。
此刻正伏在那女子腿上,微阖双眼,满脸依恋。
那女子我也认识。
正是裴澈摔下山崖后捡他回府的那名药女。
裴澈的「救命恩人」。
「幺幺,怎么办,我离不开你了。」
裴澈满足地喟叹。
代幺幺轻抚着裴澈的脸:「阿澈,我也是。」
「幺幺,好想时间就停留在此刻。我不用装作失忆,你也不用小心翼翼。」
「那沈小姐怎么办?」
听到我的名字,裴澈骤然睁开了眼。
「她?」他冷哼一声,「厚颜无耻、死缠烂打,我本就不喜欢她。」
「要不是不想和她成婚,我也不用找装失忆这种傻得可怜的理由。」
「不过,」他话音一转,笑了起来,「那个傻女人,此刻怕是还在傻兮兮地为我找那劳什子神医吧?」
「可惜啊,我这病,什么神医来了也治不好。」
代幺幺也随他笑了起来:「那沈小姐估计还认为我真是什么住在山脚下的医女呢。」
「其实啊,我们幺幺只是个富可敌国的巨商之女对不对?」
裴澈拍了拍代幺幺的腿,调笑道:「以后,幺幺可要多多照顾我啊。」
在他头上,代幺幺笑得有些勉强:「以阿澈的志向,肯定不甘于只当个富贵闲人吧。」
「只要和幺幺在一起,当什么都行。」
「和幺幺相比,那沈烛音真是死缠烂打,太令人恶心了。」
「连我爹娘也知道,她那般上赶着对我好,一副攀上高枝不值钱的模样。」
……
我倒不知裴澈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之前一直隐藏得很好。
大婚前夜,裴澈昏迷着被抬回来。
醒来便不认识我了。
人还是谦逊有礼,但眼底满是警戒。
「我还赤着上身,姑娘贸然进来,不好吧?」
「姑娘说笑了,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的未婚夫?」
御医说他是撞了脑袋,损了记忆,医治无方。
「若是能请出避世已久的孟神医,还有一线希望。」
既说了避世已久,如何能请?
众人只得劝我,婚期延迟,先与裴澈亲近亲近。
待他好些了,再与我成亲。
我同意婚事延期。
可看着裴澈那虚弱的模样,还是不忍心,派人去打听了神医的隐居地。
我也没想到,多年前从山匪手下救下的一个老头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
有了这层关系,他答应帮我救人。
却没想到,我想象中亟待诊治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失忆。
屋里的两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我也没兴致听这场活春宫。
最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
床和门之间有屏风做遮蔽,两人竟丝毫没发现我来过。
上了马车,早就在里面的神医迫不及待问我:「病患可来了?」
我冷笑:「他没病。」
「没病?」神医皱起了眉。
他捂住自己的荷包:「我们说好的,我来京城给你救个人,你那些商铺就都是我的了。」
「你可要说话算话。」
接下来任我说什么,他也不同意归还那些商铺。
最后甚至假哭起来。
「你就可怜可怜小老头儿吧,我退隐就是想专心实现自己的经商天赋,结果买的铺子赔了个底儿掉。」
「你的商铺地段生意都那么好,潜力巨大啊!我都活不了几年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把它们给我吧……」
「咱们的约定不变,我还是可以帮你救一个人。」
「好了!」我听得心烦,不耐地打断他,「那你就去救吧。」
「二皇子徐充仪,腿瘸眼盲,还患有心疾,你去救吧。」
2.
我和裴澈是娃娃亲。
订亲时我刚满八岁。
初入京城,没见过好的。
看到了裴澈,只觉他站得直、长得俊。
便对我爹娘说,就他了。
后来有一次碰上国子监下学,发现他这样的姿色比比皆是。
可此时婚约已经订下,我爹娘也已经返回边关。
想反悔也不行了。
我自诩对裴澈也不算差。
他是府中次子,母亲本是妾室,先夫人死后扶的正。
是以裴澈前头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且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我知宁远侯府不会是裴澈的,便早早收拾好了府邸,做好婚后立府的打算。
我让裴澈规劝他的母亲,莫与裴祈交恶,日后裴祈得势,她这个继母也能好过。
我还拜访了我爹交好的一些叔伯,只待裴澈过了会试,便可为裴澈引荐。
或许是我规划太多,让裴澈有了我对他死缠烂打之感。
可这些都是建立在他是我未婚夫的基础上。
为他谋划,便是为我谋划。
但如果他不是了呢?
我想了想,自己原也没有那么倾心裴澈。
我当即修书一封,讲明事情原委,以及将我要退婚的决定告诉了爹娘。
上次婚礼未成,裴澈又久久不能好转,他们便返回了边关。
毕竟边防军务非同小可,我爹不可离开太久。
次日我归京的消息才传到侯府。
但我并没有给裴澈带来神医。
候夫人,也就是裴澈的娘派人请我上门喝茶。
我又以她的名义,叫了几个与她交好的夫人陪同。
一见到我们她虽有些诧异。
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对着我掩起帕子:
「烛音,原本生得那么好,如今也憔悴了不少。」
「为我们澈儿寻神医的路上,可是累坏了吧……」
这是她惯用的话术。
想套出我有没有找到神医。
换作是以前的我,或许还会陪她演上两句。
可如今却没这个耐心。
「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退婚?」
一个不留神,裴澈竟已带着代幺幺站在了身后。
他满是不耐:「你是想借此逼婚?」
「我都说了,前面的事我记不清了,什么时候我记起你了,就什么时候和你成婚。」
「那还是永远别记起我。」
我没有揭穿他的谎话,而是拿出签过字的退婚书。
「你们也知道,我爹娘都在边关,京城里就我一个人。既然裴澈也不喜欢我,那我便做了这个主,退婚吧。」
「你只需在这退婚书上签字即可。」
「退婚?」裴夫人意识到什么,「怪不得你今天怪怪的,原来是嫌弃我们澈儿了。」
她反应极快,想道德绑架我,可我早料到了。
「是裴澈嫌弃我才对吧。」
我一一列举:「大婚前日,他不好好待在府中准备婚礼,却跑去纵酒骑马致使摔下山崖,可见对我本就不喜。」
「摔伤后他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了我,可见潜意识里对我便是排斥。」
「失忆后他屡次抗拒我的接近,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就如刚刚那般怪罪于我,可见在他心目中我是怎样一个可憎的人。」
「这……」裴夫人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无从辩驳。
毕竟我说的可丝毫不假。
甚至裴澈本人也知道,他很嫌弃我,不是吗?
苦心孤诣装失忆,不就是为了避免和我成婚吗?
「澈儿,你说句话呀!」
「我……」裴澈想说什么,身边的代幺幺却勾了勾他的手心。
他话音一改:「我同意退婚。」
说罢,就唤下人去拿纸笔。
可惜纸笔被他娘一把夺过。
「兹事体大,她不用爹娘过问,你却还得请示你父亲。」
我挑眉:「伯母,你骂我是没爹娘的孩子?」
她被我这番直言直语吓到,竟不知怎么回答。
婚暂时还没退。
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3.
从进府起就被忽略了的几个夫人,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津津有味地述与他人。
果然,不到三日,京中就传遍了我要与裴澈退婚的消息。
「据说那裴澈当时还牵着另一名女子的手呢,啧啧啧,面对自己真正的未婚妻,也真是不心虚。」
「是不是救他回来的那名药女,他俩常在春熙楼私会,好多人都看到过。」
「哎呀,都失忆了,移情别恋也是很正常的嘛。」
「是呀,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同意别人退婚呢?」
「那侯夫人还骂人家没爹娘呢,生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
次日裴澈亲自上门来送签了字的退婚书。
他冷哼:「我爹答应你退婚。」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你父亲久驻边关,与贬谪又有何异?你能与我订下婚约,本就是高攀。」
「如今你与我退婚,更不会有人要你。」
我拿过退婚书,仔仔细细地端详,确认无误后收入怀中。
口中应付着「是是是」。
裴澈脸色难看。
但他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浮起笑容:
「以你的家世和脾性,若你同意做小,我并非不能娶你。」
我将退婚书举到他的面前:「进门?」
裴澈臭着脸离开:「沈烛音,我期待着看你无人求娶、孤独终老的一天。」
五天后老神医找上了门。
他掂着小荷包,谨慎地站在府门外。
「人我治好了,商铺我就收走了。」
接着不待我说话,便跳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好像下一秒我就会反悔似的。
我无奈地笑笑。
老神医陪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且那些铺子都远在千里外的昌州,我根本不好打理。
他就是治不好,我也打算送他了。
不过,他竟然真治好了?
腿瘸和眼盲都是徐充仪在亲征时落下的外伤。
听说他的心疾可是药石无医,一度被宣告活不到二十五岁。
这时老神医又掀开车帘,冲着我喊:
「对了,他知道了是你让我去的,说要亲自感谢你。」
退婚的事情解决了,我心情大好。
正逢六公主徐绯月要办赏花会,我便接了帖子。
徐绯月和我算是密友。
唯独知道我要和裴澈完婚,她一脸嫌弃:
「沈烛音,你好没品。」
我到得晚了些,发现人群都聚往一处。
原来是在玩游戏。
众人写一句带有「青」字的诗。
写好后将带有署名的字放于长桌之上,由异性向其投花枝。
谁得到的花枝最多,便能得到一个徐绯月送出的奖励。
看似投的是诗,其实投的是人。
获得花枝最多的人,无疑便是在场最受欢迎的男女。
或者说,是异性最想嫁(娶)的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看便是徐绯月的手笔。
她却一见我便将我扯了过去,大声说道:
「烛音,你不是退婚了吗,你也来参与一下。」
「沈烛音?」裴澈竟也在场。
他不屑冷笑:「你不会觉得,你刚刚才和我退过婚,就会有大把才俊涌上来追求你吧?」
下一瞬他笑容僵住。
因为我的诗旁满是花枝,已经盖住了纸面本身。
我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投我。
可下一瞬我了然,这定是徐绯月的手笔。
「那就恭喜我们的沈烛音沈小姐获得奖励了。」
徐绯月朝我眨眨眼,「还请移驾,有惊喜等着你哦。」
我懵懵地跟着她的人离开。
不时碰到有人跟我说话。
「沈小姐,宴会结束后可否同我一叙?」
「烛音,我们上次在马场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沈小姐,我的拜帖前几天就已递到府上。」
裴澈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我本以为所谓奖励只是徐绯月为我解气找的借口,却没想到真的被带到一个包间。
里面还有张熟悉面孔。
二皇子,徐充仪。
这时我后知后觉,老神医说过他要亲自感谢我。
「沈小姐。」
思绪间徐充仪已经走了过来,「多谢你,我如今已经好了。」
「和臣女无关,二皇子殿下本就是福气之人。」我胡乱奉承。
「你答应了神医什么条件,我翻倍补偿你。」
「不用了。」
「翻倍补偿。」他强调。
「真的不用。」我强调。
「为何不用?」
为何不用?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想让神医治你的啊。
是发现裴澈假装失忆,被老神医缠得烦了,才把他打发到了你这里……
但我自然不会这样说。
便尴尬地沉默着。
男人敛下眼睫,侧脸扫下淡淡阴翳。
我捱不住这微妙的沉默,讷讷道: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可我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重响。
我闻声看去,男人摔在地上,额上已疼出一层细密汗珠。
但即使是这样也很好看。
墨眸如漆,肤如冷瓷。
挺直鼻梁本该透出冷峻,可有些发白的唇色又衬出一分清绝。
摔得好啊……我在想什么?
我倒吸口气,忙把目光移开,上前将他扶起来。
「你没事吧?」
徐充仪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虚弱道:「有些脱力。」
他的臂展很长,手臂自我肩头垂下,像是要将我拥进怀里。
我正欲将他放下,却听他嘶了一口冷气,随后苦笑道:
「腿还是没好全,又站不稳了。」
见罢我只好放弃,老老实实将他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你的人呢,」我问他,「若是你短时恢复不了,便让他们护送你回去。」
「不急。」徐充仪冲着我笑,「陪我说会儿话吧。」
我正想拒绝,却听他下一句又说:「残废的那些日子,都没什么人和我说话。」
我深吸口气坐下:「好。」
4.
回到府中,我还是有些恍惚。
徐充仪变了许多。
我只在他受伤前见过他几面。
记忆中的他疏离淡漠,无论对谁都不辨喜怒,唯独对我不同。
明晃晃的嫌弃。
不过他没错,是我年少无知造的孽……
不过我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之前先是忙着婚事,后是忙着为裴澈寻医问药。
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徐绯月约我去逛。
可到了地方我才看到,徐绯月身后还站着一人。
我老远便调侃:「哟,换了个帅侍卫。」
徐绯月咯咯得笑个不止。
等我走近后我才发现她为何会笑。
她身后的人根本不是侍卫,而是徐充仪。
只是如今他站得稳健,身姿修长挺拔,半点不见上次见时的病弱。
我脸一红:「殿下赎罪,烛音眼拙,方才没认出殿下。」
徐充仪朝我走过来,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低下头,像是将脸庞凑到我眼前、让我好好端详的模样。
「现在认出来了吗?」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鼻唇,往后退了退:
「……认出来了。」
徐绯月嘿嘿一笑,「我二哥待会儿要去城外黑羽营巡视,他顺路送送我们。」
一柱香后我跟在徐充仪的身后。
不禁伫思,真的顺路吗?
明明沿浚仪街直走就可以直接到绣罗楼,为什么要中途岔到春熙楼绕路?
莫非他太久走不了路,如今不记路了?
还没等我继续想下去,就听到前面有人向徐充仪行礼。
「参见二皇子殿下。」
「前不久才听闻殿下康复,今日就见到殿下了。」
徐充仪「嗯」了一声,倒是如以前一样冷淡。
「正好这是我回府的方向,可与殿下同行一段……」
声音突然停了。
我好奇望去,竟然看到了裴澈。
他的视线在我和徐充仪之间流转,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他兀地低下头:「既然殿下不愿,那我便不打搅了。」
他与代幺幺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借那一瞬他低声讽道:「原来如此。」
「沈烛音,我说你为何突然与我退婚。」
「原来是攀附上了二皇子。」
「所以你是闭口不提,」我还以他淡淡微笑,「你又来春熙楼苟且的事情?」
裴澈表情惊愕。
「不敢在裴府,」我笑中有挑衅的意味,「是你娘不愿吗?」
「说起来,不是信誓旦旦要娶代幺幺?数日过去,怎么动静全无?」
「阿澈……」代幺幺往裴澈怀里缩去。
裴澈脸色难看地搂住代幺幺:「我自是会娶幺幺,只是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可不见得会喜欢你。」
「二皇子早就有心上人了。」
看来裴澈误会了什么。
但我却没想同他解释。
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金锭子,人人都得喜欢。
误会也好。
又过了几日,徐绯月要我同她去为贫民施粥。
结束后看到一个小男孩当街痛哭。
他的母亲重病,姐姐也失踪许久,如今根本没钱买药。
徐绯月恻隐心动,给了他许多银钱,还拉着我前去他家里。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低矮茅屋,没有门窗,用半扇破烂竹编在门口处做了遮挡。
小男孩突然惊喜地叫了出来:「姐姐!」
屋内的女子转过身,露出了那惊恐的脸。
「公主殿下,沈小姐,你们也来了……」
代幺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幺幺途径此处,听到这妇人疼痛难忍,便想着进来施舍些金银。」
这时床上脸庞凹陷的女人叫了一声:「幺幺……」
「闭嘴!」代幺幺大声吼道,「我不认识你们,刚刚给你的钱已经够你们母子二人安身立命,往后莫再纠缠我了!」
说完她绕过我们跌跌撞撞地离开,只留给我们一个狼狈的背影。
从茅屋出来后,徐绯月一脸愤慨。
「这代幺幺也太不是人了,就这么不认她娘和弟弟了?」
「反正与你我无关。」
三日后,宝华轩。
与徐绯月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便在店里百无聊赖地打量。
代幺幺是在这时过来的。
她柔柔服身:「沈小姐好。」
「嗯。」
她扯了扯嘴角:「沈小姐如此冷淡,是还在生幺幺的气吗?」
简直是没话找话。
「我们本来就不熟吧?」
我站起身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代幺幺眼神一凛,像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拉住了我。
紧接着,她向后重重倒下。
「啊——」
尖叫声后,她的身下竟漾开一摊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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