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白是京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逛勾栏、吃花酒、赌博样样精通。
对我一见钟情以后他浪子回头,努力考取功名,黄金万两为聘求娶我,一路步步高升。
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我入骨。
可只有我知道。
他搂着外室翻云覆雨之际,语气是如何轻佻。
「姚将军之女,不过尔尔。」
「还不是本侯爷勾勾手指头就爬上了榻?」
1.
「阿真畏寒,诸君莫要灌她。」
满堂灼灼目光里,江昱白解下狐裘裹住我发颤的肩胛,衣内还带着体温。
他仰头饮尽我杯中残余的酒,笑得爽朗,那双多情的眼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今日是我的生辰,江昱白从边关赶了一天一夜回来。人还没下马,江小侯爷为妻踏雪归来的消息就已传遍京城。
人人只道我嫁了个好郎君。
他家世显赫,向来都是众星捧月,多少人争破了头想为其鞍马前后,手破点皮都能惹得半城贵女心碎。
却为了我挡过刺客的剑,见着我掉眼泪还要强忍着疼痛道一句「阿真不哭,不疼的」。
平时争执,也皆是他先红了眼服软,生怕我不要他。
起初还会有人非议,如今倒是让所有人打脸了。
成亲多年,我们的感情是一日胜一日地好。
茶水见了底,马上就有下人来满上。
女眷们围着我闲扯着家常,江昱白的视线时不时投过来。
此时,宴席过半,他端坐在高位上自顾自地抿了口茶,茶盏放下时,目光再次穿过人群望向我。
眼里专注得只容下我一个人。
手边的糕点没了,他马上又吩咐下人重新给我上一份。
身边几位小姐语气带着羡慕:
「夫人,侯爷对您可真好!」
是吗?
我闻着狐裘领间那若有若无的胭脂香
轻浅一笑。
不还是会换口味的吗?
还是茉莉味的。
「从刚刚进门,侯爷的眼睛就没离过夫人身上一眼。」
「是啊是啊,夫人真是好福气,且教教我们姐妹这驭夫之术吧哈哈哈。」
几个小丫头笑骂着互相推搡,满脸艳羡。
江昱白闻言,唇角微扬,与从前张扬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宾客散尽,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动作颇为小心翼翼地给我戴上。
玉色清透,触手温润泛着寒,一看就不似凡品。
很衬我今日的衣裳。
他将我揽入怀中,语带呢喃。
「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
「如今,阿真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了。」
他爱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如果我没有发现他外头养着人,这一切都将完美得不像话。
可惜没有如果。
2.
江昱白爱我这件事,京城内人尽皆知。
他本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流连**赌坊。不是三五结对地观花逗狗,就是各种彻夜不归。
自从一次我纵马行街时,他无意间与我对视上,便对我开启了各种穷追猛打。
知道我不喜烟花之地,脂粉之气。他当即断了了所有红颜知己,左右派两人盯梢,一有女子靠近就命人毫不客气地撵走。
过了半月他裹着素白锦袍来见我,浑身上下熏过几遍松香,连发梢都浸着檀木味。
却在翻窗时被我逮个正着。
颈侧留着挠痕,像是昨夜哪个姑娘的指甲印。
「被野猫抓的。」他跪在青石砖上扯我裙角,眼尾洇着薄红,「阿真别不要我。」
知道我喜欢有才之人,他马上跟一帮狐朋狗友断交,戒掉了去赌场的习惯,私底下开始研习各种诗书。
「本小姐不喜只有三分钟热度之人,等你有所成就再来找我说吧!」
我再一次冷冷拒绝了他的相邀时,以为他能知难而退。
直到,满城烟雨里,他攥着纸张翻我院墙,锦袍被竹枝刮破也不管,献宝似的把文章举到我面前。
「阿真看!我在国子监拿了甲等!」
我望着他血肉模糊的指尖,那是被戒尺打烂的痕迹。
京城谁不知道,镇北侯独子最恨读书,十四岁那年就气走了三个翰林学士。
不久后,我跟他在宫里遇见了,夜间刺客突袭,江昱白为我挡了一剑。
彼时的他倒在血泊里,气若游丝,却还是努力伸手揩去我眼角的泪水。
「阿真不哭,不疼的……」
江昱白在城内的风评越来越好,他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听说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青鸾公主有意于他,三天两头就追着他跑。
过了一年,我以为他已经完全把我遗忘在脑后之时。
将军府的门口,数辆马车碾碎了落叶,爹爹的惊呼声未见其人先见其声。江昱白官服还没换就下车单膝跪在了门口,身后是一箱箱的金银。
言语铮铮,意为求娶。
「那小子,爹就说没看错人,那可是妥妥的状元郎!」
「阿真说考取功名才配提亲,我如今可够资格?」
他一派的光风霁月,眼里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当真是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满京城都传,小侯爷金銮殿上拒了圣上的赐婚,被老侯爷用家法打得半月下不了床,听说宁死也非我不可。
他如今是皇上看重的红人,而我武将之女出生,祖母嫌我不够端庄贤淑,江昱白凭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闭了嘴,风风光光将我迎娶进门。
「阿真,我终于娶到你了。」
那一夜,他红了眼,抱着我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生怕我会跑掉一样。
所有人都见证了江昱白爱我的过程。
然而,才短短六年,他就拥着别的女子,对我轻视起来。
「这么多年早就厌了。」
「哪能比得上你啊,我的小心肝。」
3.
天色渐暗,外面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雪。
窗前的烛火摇曳,映出了一对相拥的人影,温馨美好。
不过很快这份美好就要被打破了。
我端着姜汤给江昱白喝下。
手指露出的水泡不经意让他瞅了个正着,他抓着我的手吹了吹,满是心疼:「平时我不在,这些活就让下人去做,何需你自己动手。」
「这不是怕你又不喝,受了凉就不好了。」
我笑着拢了拢他的衣领,他不动声色地拦下了我的手。
没有看错的话,那里有一道吻痕。
红得刺目。
这些年在江昱白的体贴入微之下,娇贵如我,素来爱舞刀弄枪的我,也不知觉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只因他总说:「只吃得惯阿真做的。」
进府头两天,江昱白就对我熏得焦黑的糖醋鱼赞不绝口,这番夸赞引得我越挫越勇,承包了好久的灶台。
到了现在,不是我做的他仍是不吃。
曾经的我对此还很是自豪。
「边关狼烟又起,战事繁忙,我今夜不得不赶回去。」江昱白突然抓住我添汤的手,目光灼灼,「阿真乖,等我三个月。」
我试着观察他的表情,可惜让我失望了。
那双眼里迸发出的只有坦然,没有多余的心虚和愧疚。
「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拉住他的衣袖,目光里带着祈求。
江昱白笑着抱住了我,又拍了拍。
很显然,今晚他不会留下。
午夜子时,他骑着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跟了上去。
马车晃晃悠悠载了几十里,我的心也忽上忽下地乱窜,即使已经心有预感,但我仍是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
哪怕他此时能掉头……
马车在京都郊外的一座府邸前停下。
江昱白刚下马就被一个女子扑着抱上,他亲昵地刮了一下怀中人的鼻尖,两人连说带笑地走进了屋里,昏黄的灯光一点点落幕。
我注意到了那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
针一般狠狠戳进我的心窝子。
有多久了?
我胃部翻涌,喘不过气来,扶在墙边有些站不稳,兜里有东西骨碌碌滚了下来。
是今晨江昱白非要塞给我的暖炉,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姚真两字。
当年他握着我的手教雕刻,手被烫出红痕也不松:「阿真别动,要刻歪了。」
我的泪水扑簌而下,捂着嘴奋力掩住自己的声音。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4.
发现江昱白有别的女人,并非偶然。
两年前,他曾带了个人回府。
暴雨夜,我还未睡下,江昱白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冲进候府,鲜血混着雨水顺着他的手往下淌,在青石砖上激起小小的水坑。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慌张的模样,好似他怀中人儿马上就会化成烟散去。
太医给那女子诊了脉,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
「侯爷,此女伤势过重,这些寻常名贵药材倒是够了,只是——」
「还缺一味心头血。」
江昱白听闻,二话不说就朝着自己心口猛扎一刀。事后又亲自喂那女子用药,小心翼翼地生怕磕着碰着。
我隔着雕花窗亲眼见过那女子仰头饮下褐色的汤药,发间的茉莉绢花一颤一颤的,江昱白笑着说了几句,等人睡着后,继续守在床前。
等那女子好转后,他才跟我解释。
原是他在边关时遇到反贼,那女子替他挡了一箭。
他说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心里的疑虑骤然消散,直到。
胭脂铺上,我拿着两种胭脂让江昱白挑选,心下更中意那盒茉莉脂粉,他却拿起了别的,此刻的笑也让我有些看不懂。
「阿真还是适合芍药。」
现在想来,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个茉莉般清雅的美人了。
不久后,江昱白带着那女子离开了,临行前,祖母抓着那女子的手满是不舍。
我多年未孕,江家人也曾明里暗里想过给江昱白纳妾,都被他一一回绝了,到后面是一听就勃然大怒的程度,此后也没人再敢提了。
这次,祖母又敲打了一番,江昱白给我的答案与以往并无区别,只是这次多了点安慰。
「你莫要多想。」
我本着那女子是江昱白的救命恩人毫无怀疑,只是我骗不了自己。
整理他的衣物时,那抹茉莉香挥之不去,长久地在我心头萦绕。
我派人去打听调查过皆是一无所获。
我该高兴江昱白怕被我发现呢还是该难过他给那女子保护得分外周密呢。
他把那人藏得那样好,好到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给我。
谨慎到连被查都想到了,就没有想过我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他们甚至有了孩子……
越想越心凉,胸口窒闷如压巨石,沉重得我喘不过气来。
江昱白。
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我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再看手帕上。
赫然是一片血红。
5.
江昱白赶回来时,侍女正喂我吃药。
苦涩的汤药在口中化开,却及不上心里头的半分。
「往日总要闹着有蜜饯才肯喝药,今日倒乖觉。」江昱白接过侍女手中的碗,舀起一勺轻轻吹凉。
熟悉的茉莉香又一次飘来。
像在无声宣告着她的胜利和对我的嘲笑。
「边关战事要紧,你怎还回来了?」我避开他递来的药匙。
「再要紧的事,也比不上夫人。」
他那双曾让我沉醉的桃花眼里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一派的认真。
有时候甜言蜜语是要掺着鹤顶红听的。
换做以前我定是感动万分,如今却是掀不起半点波澜。
某一刻,他的呼吸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那位云姑娘……」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当真只是恩人?」
我的声音轻得低不可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还在奢求他能主动承认,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江昱白听此却是无奈一笑,在看我闹脾气一般。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温度灼人:「我说过,你莫要多想。」
「多想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抬眸直视他,「这个问题你自己也回答不了吧?」
空气静了几秒。
好像有所征兆般,头上的玉簪突然坠地。
碎了。
如同我们即将破裂的感情。
江昱白的瞳孔骤缩,喉结上下滚动,甚至不敢对上我的眼。
这个模样让我忍不住自嘲一笑。
我太熟悉他每个表情了。
「你安置在城西的宅子很隐蔽。」我拾起簪子的碎片,疼痛让我保持尚存的清醒,「包括那里住着的人。」
江昱白的面色早已煞白一片。
「现在,你还要说是我多想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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