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因贪墨流放,抄家那天,我死死护着亡母的遗物不肯撒手。
漫天火光,我那位青梅竹马冷冷下令:“拉开她。”
争执中,我脑袋撞上箱角,失去了一段记忆。
为了生计,我在城南支了个酒肆做沽酒女。
过去如今,云泥之别。
我不甘就此认命,于是将算盘打到了我的两位竹马身上。
一个天真恣意,一个冷心冷情。
怎么看,都很好选的样子。
1
“你缺这两个铜板你早说啊,给姑奶奶我磕两个头,我免了你的酒钱,可你非要砸我招牌,就别怪我扒了你的脸皮。”
我叉着腰,站在门口对赊客破口大骂。
铺子围着零星几个人,议论纷纷。
“好厉害的小娘子,看装束还没嫁人呢。”
“你可是不知道,这是邰家那个大贪官的独女,同她爹一样,厉害着呢。”
“哼,有其父必有其女。”
躲在我身后的堂妹扯了扯我的袖子,有些恼怒:“够了,你非要闹笑话吗?几个铜板而已,真是市侩。”
我不耐烦地回她:“连朵绢花都买不起的人不是你?你在这慷哪门子的他人之慨。”
就在这时,一道马疾声由远及近,落定在酒肆门前。
“乐之,怎么了?”
我登时鼻子一酸,眼泪上涌,声音也轻了不少:“都是小事,我能应付。”
说着我迎上去:“你既来了,就进去尝尝我新酿的酒吧。”
找茬的人见了闻晔便知惹不起,灰溜溜走了。
我敛了眼泪,正满面笑容,忽见对面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位矜贵男子。
我笑意一滞。
“怎么,乐之,不请我去坐坐吗?”
我侧身让步:“没有,荀大人,只是见到你太意外了。”
从前,我是跟着闻晔一起叫他定珩哥哥的,但抄家一事,纵然我知道他身不由己,也很难不对他产生一点怨恨。
不用想也知道他又是跟来看着闻晔的。
从小就这样,不管我和闻晔干什么,他都要板着一张脸跟着,教训我们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明明只比我们大四岁,活像是差了辈。
堂妹落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句:“翻脸比翻书还快。”
市侩、翻脸比翻书快,现在的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我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我或许骄纵,也绝对称不上泼辣,若不是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金尊玉贵的,我怎么会日日天不亮就起来酿酒,穿着短打粗布,在这巷子里挣扎求生。
母亲早亡,父亲流放,叔伯不慈,我只有自己了。
可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只过这样的日子。
我望着单纯的闻晔,叹了口气。
我并不想利用闻晔,可是他是我仅剩的,往上攀爬的大树。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一边板着脸的荀定珩身上。他或许……
不,他绝不可能。
我定了心神,走过去坐在闻晔身边一起聊天。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因此没多久,就有侯府的人来催他回去。
临走前,他抓着我的手,着急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玉佩:“乐之,这块玉佩或许能解你燃眉之急,等着我,我会来看你的。”
这玉佩价值连城,他却眼都不眨。
我叹口气,又轻轻挂回他腰间:“阿晔,咱们是朋友,用不着这些黄白之物。”
果然,闻晔眼圈都红了。
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再也不见。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
荀定珩往我怀里抛了个小玉瓶:“到冬日里,不养着就要生冻疮了。”
真是奇怪,闻晔给我一块玉佩我还可以装模作样,可荀定珩给我一瓶破烂药膏,我就忍不住要流眼泪了。
“所以你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找我的事?”
他语气里难得有一丝焦急。
我摇头。
“我是抄家时摔了脑袋,但也没忘掉什么事,大概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吧。”
他听了,蓦地冷笑一声。
“不重要的事……确实不重要,不过邰娘子整天想着做戏攀高枝……”
他的眼神变得很恶毒,满是寒意。
“小心哪天摔得太惨。”
2
被他这么一骂,我心里憋着口气,竟然不管不顾地跟到马车边。
“荀大人与其担心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如先学着少做弟弟的跟屁虫吧。”
说完我也不管他的反应,就跑回酒肆。
荀定珩真是个讨厌鬼,恶毒又刻薄。
他是闻晔的亲表哥,却与闻晔截然不同,难怪他小时候没有朋友,只能跟着我和闻晔。
早知今日,我从小连一点好脸色都不必给他。
气了两日,我终于想起要**闻晔这回事。
如何才能让闻晔心甘情愿地娶我呢?
坐在茶楼里听了两天书,我想了个百试百灵的法子。
适逢荀府做宴,定了家中的桃花酒,虽然不想见荀定珩,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见闻晔,我还是咬着牙接下这个差事亲自去送。
将酒送到后院,我正愁进不到前厅,忽听一道娇俏的声音。
“邰乐之?”
黄杉女子追上来,打量着我:“竟真是你?”
不过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罢了,她此刻却拉着我的胳膊,非要往前堂带。
“你从前不是与荀大人和闻小侯爷最要好吗?大家都在湖边准备泛舟呢,我带你去见他们。”
我望着身上的粗布衣衫,冷笑一声,不过是想看我笑话罢了。
不过正合我意。
果然,走到湖边,众人的视线一下便集中在我身上,紧接着人群中便传来嗤笑。
我大大方方地跟着她上船。
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闻晔和荀定珩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另一艘船上。
被推下水,闻晔英雄救美,这一切,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然而受了一盏茶的奚落,翘首以盼等了又等,还没没人推我下水。
我叹一口气,忽然,小船遇上波浪陡了一陡,我尖叫一声,扑进水中。
刺骨的湖水没入口鼻,我也短暂地后悔了一瞬。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圈住我的腰肢,将我往湖边带。
是沉木香,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心中大骇。
我又踢又闹地脱离荀定珩的怀抱,毫不犹豫转身向反方向游去。
直到我游到一处岸边,气喘吁吁地爬上去,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忽然身后传来出水声,我转头看去。
是荀定珩一身湿衣跟上来了。
我气急败坏:“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不是知道我会凫水吗?”
他僵了僵,好以整暇地看着我。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懂凫水?”
我愣住了。
是啊,连闻晔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
3
自觉他是好意,我也不好再冷脸相对。
我环膝坐在树下,声音轻轻的:“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了。”
他锐利阴沉的眼神令人生寒。
“不必,恐怕还耽误了你的好算计。”
我一怔。
果然,荀定珩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若是邰家没有落魄,还不知道我和闻晔是谁更高攀。我如今落魄了,便连追求真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走过来抓着我的手将我圈在树下。
“真爱?你的真爱就这么廉价?当初下着大雨,你也是这样一身湿衣,站在我家门外,说你真心爱慕我,求我救救你家,你竟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脑海轰地一声,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弱弱地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与你,从没有的事!”
他动了怒,扣在我腰肢的手格外用力。
“怎么没有?凫水就是我亲手教你的,你到底把我当什么?闲了就逗一逗,需要了就用上一用,不需要便弃之如飘零。”
“邰乐之,我是你养的狗吗?”
我心中生出惧意,不能再惹怒他,不然荒无人烟,孤男寡女,我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我放轻了语气:“你说的也是过去。现在我前程尽忘,又身份低贱,不是良配,不然各自释怀解怨,从此也各不相干了。”
我的手被勒得生疼,可我看荀定珩还是一副要吃人的脸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
我听出那是闻晔的声音。
于是我努力想要挣脱束缚,以免仪容不整。
荀定珩却忽然拉开我的衣襟,在肩膀下狠狠咬了一口。
羞耻又异常的疼痛感传来,我惊惶推开,下意识甩了他一巴掌。
他摸着脸侧,却阴沉沉地笑了。
“不要再算计闻晔,否则,我就让他知道,咱们的过去。”
我捂着领口,红着眼眶刚想破口大骂。
忽见闻晔也是一身湿衣跑了过来,抓着我的胳膊神情焦急:“乐之,你没事吧?”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强撑着笑意,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到荀定珩身上。
闻晔懊恼地抱住我。
“都怪我,我跳下来时已经找不到你了,所以是表哥救的你吗?”
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脱口而出:“不是,我会一点凫水,自己游上来的。”
他满眼心疼:“今天这件事,是那些贵女想看你的笑话奚落你,乐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再次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郑重地交到我手里:“乐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我脑子一团乱麻。
然而我知道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因此盯着身边极有压迫感的视线,我还是点头。
闻晔高兴得当即便要去央求父母,便托荀定珩送我回去。
一路沉默地到了酒肆,我刚要下车,手腕被他拉住。
他垂眸:“邰乐之,我比他有用。”
我没有强行挣脱,反而缓缓坐下。
回程的路上,我也想了个大概。
家中出事正是四月前,荀定珩主理此案,或许当初,我也是像对闻晔这样对待荀定珩,利用了他的怜悯。
可那又如何呢?
我叹了口气:“荀大人,人活着总要往前看的,我是真心想嫁给阿晔,将来,也要唤你一声兄长,不如还是体面点吧。”
攥着手腕的力道渐松,不知多了多久,荀定珩声音喑哑。
“邰乐之,你没有心。”
随即马车扬长而去。
4
我松了口气,回到酒肆却有些惆怅。
原来我忘了的那些所谓不重要的事,是和荀定珩的过去。
这个时间酒肆还没什么人,堂妹正坐在柜台喜滋滋地往手上涂着什么东西。
我看清了瓶身,冲过去一把夺过:“谁允许你私动我的东西!”
她不服气:“闻小侯爷给你送了这么多,我用一两个怎么了?”
这不是闻晔送的。
我摸着冰凉的瓶身,这是他送的。
我懒得解释,收了东西进入后院。
她也亦步亦趋跟上来:“我娘说,你若攀上了闻家的高枝,到时候务必给我们也带过去,最不济也要分一半的聘礼补贴娘家。”
我怒极反笑:“凭什么?”
她娘不知从哪窜出来,叉着腰,理所当然:“你爹害我们家也沦为白身,你是他女儿,自然该供养我们!”
我烦闷地将她们赶出去,关上门,望着瓷瓶出神。
这天下午,闻家便来人登门提亲。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是荀定珩。
他位高权重,与闻家又是姻亲,请他来提亲,足见闻家的重视。
彼此心照不宣地退守礼仪,倒也安然无恙。
剩下的时间里,我便一边做生意一边筹备婚嫁的东西。
邰家的叔伯无耻,却有人好像洞悉人心般,给我派了两个侍卫值守院子。
每天晚上,我理完酒肆的账簿,坐在月光下,都一遍遍告诉自己。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一定会的。
熬油灯一般,终于到了成婚前夕。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收得到信,但我还是写了一封告诉父亲我的婚事。
忽然,油灯骤灭,陷入黑暗,一双手捂住我的口鼻,我就此失去意识。
醒来时竟是一处暗室,我手脚被缚,蜷在一张榻上。
荀定珩见我醒来,慢条斯理地扯出我嘴里的布条。
他亲昵地贴着我的脸颊:“乐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在这里,含着眼泪,贴上我的唇,求我救救你父亲。”
然而眼神却森冷得令人生寒。
他的手掌流连到脖颈,一手控住:“我知道你虚情假意,轻佻自私,可是我也愿意让你利用,偏偏你的胃口太大。”
我愤恨地咬上他的虎口,尝到血腥味也不松开。
他却笑了,扣着我的下颌吻上来。
“乐之,今天是我们的大婚。”
荀定珩疯了,我又惧又恨,最后一步,我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摆脱过去了。
暧昧的交吻声中,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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