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上,女儿不幸溺亡。
夫君大发雷霆,把庶女苏沫打到吐血。
可我心里清楚。
害我女儿的。
另有其人。
1
夜露深重,幡影绰绰。
我扶着丫鬟润竹的手。
步出灵堂,走进祠堂。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庶女苏沫像一条死狗般瘫在地上,不见一点人形。
我举起一杯烈酒,朝着她的伤口泼下。
她从昏迷中惊醒,发出凄厉的哀鸣。
「夫人,苏沫冤枉,嫡姐不是我害死的,求求您,饶我一命……」
润竹跨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还敢狡辩,随行的丫鬟已经招认,是你借口更衣,非要大小姐陪你去后院,结果你自己回来,大小姐却香消玉殒!」
「我不知道……嫡姐说要出恭,我等不及,就先走了,不曾想她居然会落入湖中……」
我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苏沫的眼睛。
很显然,她在说谎。
可我并不急于拆穿她。
「老爷下了狠心,要你的命,如果没有大夫医治,你撑不到明天早上。」
苏沫猛地一哆嗦,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恐惧。
「夫人,我不想死,求求您,救救我……」
「虽然你极力隐忍,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嫉恨晴儿。同样都是苏家女,凭什么她有爹娘宠爱,有兄长庇护,而你却只能小心翼翼,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你以为杀了她,你就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就能代替她,嫁入齐王府,成为你梦寐以求的齐王妃。」
「我,我没有……」
苏沫捂着耳朵,拼命挣扎。
「当年我给你小娘灌下红花,令她一尸两命,血崩而亡,你虽嘴上不说,但早已恨我入骨。」
我捏着苏沫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直视我的眼睛。
「可实情却是,你小娘与马夫苟且,被老爷捉奸在床,为了苏家清誉,她不得不死。」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苏沫崩溃至极。
她坚守多年的信念被我一语颠覆,连带着整个人都沦为一场笑话。
我眼含悲悯,伸手擦掉她唇角的鲜血。
「我知道,你不是害死晴儿的真凶,只要你据实以告,我可以留你一命。」
2
第二天一早,夫君苏筠气冲冲地走进灵堂。
爱女离世,他的悲恸不比我少。
原本温文尔雅的儒士,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动辄喊打喊杀。
「你为什么要给那个小贱人请大夫?她害了晴儿,我要让她陪葬!」
「晴儿之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此时再生事端,不知还会传出什么流言。我只想晴儿尽早安息,其他的都可作罢。」
苏筠握住我的手,长叹不已。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家,你放心,咱们的女儿绝不会白死!」
夫君官拜宰辅,位高权重。
女儿下葬当日,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与女儿有婚约的齐王殿下。
齐王为当今圣上第三子,年仅十七,长得丰神俊朗,贵气逼人。
女儿心思单纯,我从未想过将她嫁入皇室。
奈何齐王殿下对她一往情深,亲自跑到皇上面前求娶。
俩人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五。
女儿满心欢喜为自己做好嫁衣。
不曾想,却再也没有机会穿上。
「本王有罪,若非本王一意孤行,苏小姐何至于此?」
齐王一身素衣,面容憔悴,看得出来这几日过得十分煎熬。
因为忙着备嫁,女儿一开始并不打算参加今年的百花宴。
奈何齐王望穿秋水,极力想见她一面。
她这才精心装扮,前去赴宴。
我强忍心酸,开口劝慰。
「殿下不必自责,此事与殿下无关,是小女福薄。」
「本王与苏小姐虽然还未成亲,但在本王心里,她就是本王的结发嫡妻。」
齐王不顾尊卑,坚持在女儿灵前三叩首。
如此深情,令人动容。
「怎么不见苏公子?本王听说他病了,不知情况如何?」
3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将齐王带至东院。
砚秋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寄予厚望。
他也争气,从小能文善武,还曾被选入宫,做皇子伴读。
兄妹俩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感情甚笃。
女儿意外身死,对他的打击极大。
他在灵堂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很快就病倒了。
「砚秋太年轻,接受不了生离死别。殿下是他最敬重的人,请殿下帮我劝劝他。」
齐王进门没多久,儿子就要了一碗参汤。
喝下之后,他强撑着身子,送胞妹最后一程。
丧礼结束。
我将儿子叫到身前,递给他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一个人名。
「杨眙?」
「你认识此人?」
儿子点点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是户部侍郎杨大人的小儿子,轻薄浮浪,不学无术,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
「据苏沫所言,那日她与晴儿在花厅更衣,中途此人突然闯进,将苏沫赶了出去。」
儿子浑身一颤,神情由震惊转为愤怒。
「难道妹妹是被他害死的?」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娘亲身在内宅,许多事力不从心。砚秋,你可愿帮助娘亲,查清你妹妹的真正死因?」
儿子双眼猩红,跪倒在地。
「娘,待抓到真凶,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为妹妹报仇雪恨!」
儿子动作很快。
女儿头七当日,杨眙夜半三更从**出来,路过小巷时遭人偷袭,当即失去知觉。
待他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浮船上。
四周是白茫茫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
「好汉饶命,我爹是户部侍郎,贪了很多钱,你要多少有多少,求求你别杀我……」
杨眙比我想象中还要窝囊。
我索性摘掉面纱,命令他抬起头来。
「苏砚秋!怎么是你!」
杨眙两眼一转,立马硬气起来。
「我可是有官职在身的,你敢随随便便劫持我,就不怕我到皇上面前告你!」
「是我请小杨大人来的,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便是没打算让你回去。」
「苏夫人以为我是吓大的?」
4
我不紧不慢,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用力刺进他的大腿。
他愣了一下,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我只问一次,我女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真的不是!」
杨眙痛得青筋暴出,双牙打颤。
「是苏沫**我,说她日子艰难,经常受嫡姐欺凌,求我帮她出一口恶气。」
「畜生!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儿子怒不可遏,一拳打在杨眙的鼻梁上。
「别打啦!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齐王妃的主意!」
「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向苏沫交差,可她根本不怕我,还拿花瓶砸破我的头,自己跑了出去。」
杨眙可怜巴巴,指着自己的后脑勺。
上面果然有一道初愈合的伤口。
我深吸一口气,命令儿子放手。
女儿死后,我第一时间检查她的身体,并未发现被侵害的痕迹。
杨眙所言,倒是有几分可信。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儿子二话不说,捆住杨眙的手脚,将他往甲板上拖。
「夫人饶命,我不想死,我知道是谁害死了苏小姐!」
杨眙不顾一切,放声大叫。
「苏小姐离开之后,我怕她找人告状,就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她行至半路,被一女子拦下。」
「女子?哪家的女子?」
杨眙摇摇头。
「离得太远,我没看清她的容貌,只隐约听到苏小姐骂她狐狸精,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什么狐狸精,我妹妹是名门淑女,从不口出恶言,更不会与外人发生争执,你敢信口开河,我立马丢你去喂鱼。」
「我若说谎,天打雷劈!那天我看她们越吵越凶,就转头走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苏小姐的死肯定和那名女子脱不了干系!」
浮船靠岸,我让人把杨眙扔在乱石堆。
此处距离城门口还有十里路。
他若想活命,就得自己爬回去。
5
「娘,咱们真就这样放了他?万一他将今日之事透露,岂不是会惹来许多麻烦?」
「放心吧,他不敢,得罪苏家,他爹第一个饶不了他。你身子不好,又连日操劳,娘特意给你熬的四参汤,你可一定要按时喝啊。」
儿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人海茫茫,咱们到哪儿去找他口中的那个女子?」
我闭上眼,神色哀伤。
「是我这个当娘的疏忽了,仔细想想,你妹妹早在年初就变得有些不对劲,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问她时她又总是欲言又止,她心里肯定藏着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线索中断,事情陷入僵局。
我内心焦灼,寝食难安。
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夫君心疼坏了。
一日三餐,亲自下厨,煮粥熬汤,只求我能多吃一口。
「老爷贵为百官之首,对夫人二十年如一日,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实属难得。」
润竹的感叹并非空穴来风。
能认识苏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叫凌霜,是御国大将军凌迟重的独女。
因娘亲早逝,我一直跟随父亲,在边疆生活。
十六岁那年,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才貌双绝,雅人深致,是京都有名的风流才子。
父亲怕我适应不了礼教森严的国公府,特意提前半年送我回京,让我专心备嫁。
我习惯了大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生活。
日复一日地端坐于绣楼,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于是乎,我经常趁父亲上朝,一个人偷偷溜出将军府。
这天,我突发奇想,准备去城外的落霞山祭奠娘亲。
就在我行至半山腰时,突然蹦出一个蒙面山贼,二话不说直接将我劈晕。
发现我失踪,父亲急得快要发疯。
他带着数百亲兵,把整座大山都翻了个遍。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终于在一座山洞中找到昏睡不醒,且身无寸缕的我。
凌家大小姐受辱失身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管真相如何,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无异于是被判了死刑。
魏国公府不会要一个清誉尽毁的残花败柳,不惜得罪凌家,也坚持要与我退婚。
6
一夜之间,我成为家族之耻。
族中长老要求父亲将我送进家庙,囚禁终身。
父亲不肯,以一己之力对抗全族。
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我不愿再牵累他,准备自我了结,结束一切。
彼时,刚刚蟾宫折桂的状元郎苏筠突然登门,提出要娶我为妻。
父亲大为惊诧,劝他三思。
他却一口咬定,曾在宝光寺与我有一面之缘,对我一见倾心。
他同情我的遭遇,不介意我是否完璧。
只想一辈子呵护我,照顾我,让我不再受任何伤害。
父亲被他的诚心打动,当即应下这门婚事。
苏筠出身寒门,虽然高中状元,但仕途并不顺利。
与我成亲之后,父亲倾囊相授,帮助他在朝堂站稳脚跟。
他亦是争气,这些年稳扎稳打。
一步步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苏筠并非过河拆桥之辈,人前人后,时常将岳家的提携之恩挂在嘴边。
可我心里清楚,真正说感谢的应该是我。
是他的豁达与包容,将我从泥沼中拉出。
也是因为他的敬重与支持,这些年再也没有人敢利用当年之事来诋毁我。
「夫人,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摆摆手,命润竹端起食盒,朝书房走去。
门口的小厮见到我分外惊慌。
「夫,夫人……您怎么来了?」
润竹用力瞪了他一眼。
「夫人体恤老爷辛苦,特意送来宵夜,还不赶紧让路!」
小厮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老爷他……不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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