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凉。
本朝兽人地位低贱,只配拉到骡马市买卖,不是当奴隶,就是进角斗场。
原来我连面首也不是,顶多算奴隶。
本想离开,却踩了枯枝,嘎吱一声。
“谁!”沈季瑶推开门,惊讶:“嘉木哥哥?”
她冲上来,像过去一样搂住我的脖子:“你要去哪?你既进了我郡主府,就得留下陪我了!”
我甩开她的胳膊,冷笑:“你拘禁良民,我要去报官。”
她扑到我身上,刁蛮且得意:“你尽管去告,皇帝都管不了我呢!”
又凑近撒娇,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昨日不还说你的心归我吗,怎么现在不要我了?”
我漠然看她:“现在我变心了。”
她胡搅蛮缠:“我不许你变!”
我说:“我的心,是连皇帝都管不了的。”
她似是有些慌了,屈尊解释:“你不知道,当年我父王惨遭诬陷,随后薨逝,我哥哥也含恨而亡,整个王府风雨飘摇,是文穆哥哥多方奔走,查清真相,还我父王清白,才有了如今的我!我对他好也是报恩,你得体谅!”
我摇头:“你要报恩,那是你的事,我同你无亲无故,凭什么要体谅。”
沈季瑶气得直跺脚,直接唤来府兵:“把余郎君带回房中,严加看管!我才不许他离开我呢!”
这帮当兵的也忒会绑人,绳结怎么也挣不断。
我被紧缚一夜,浑身开始是痛,接着是麻,最后无知无觉。
第二日我被松开,委顿在地,像一团死肉。
梁文穆得意地踩了我的脸,用力地碾:“昨日不还叫嚣着不肯跪我吗,现在怎么五体投地了?”
我忍着浑身针扎似的疼,平静地说:“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梁公子啊。我在街头巷尾听说过,你是罪臣之子,今上有命,令你全家一生都脱不去奴籍,虽然你曾在景安郡主身边立下奇功,也不过是个穿金戴银的奴隶。”
梁文穆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扬起手里的兽鞭:“你给我住嘴!”
他每鞭子都挥得虎虎生风,我站不起来,滚来滚去地躲,仍被打得头破血流。
云柏有些慌:“公子,他好歹也是个被请来的郎君,打成这样,要是被郡主看到……”
梁文穆阴毒一笑:“把他丢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却,不就好了?反正再过几天,季瑶就会把他忘了!”
大师说我八字不详,会冲撞梁文穆的健康,为保他性命,我只能蜗居东北角。
我被赶到东北角兽院隔壁,那院子破烂得像要闹鬼。
现在硬闯出府,只怕是不成,只好稍安勿躁,等待时机。
正在扫院门积灰,忽然听到一阵稚嫩的哀嚎。
循声而去,只见几个家丁围成一圈:“妈的,下贱种子,竟敢跑!”
他们的棍棒都落在一只小狼身上,那小东西被打得浑身是血,毛都湿成了一绺绺。
即便濒死,她仍四腿颤颤巍巍撑起来,不肯倒下。
我喝道:“你们做什么!”
家丁道:“这兽人崽子要逃,郡主吩咐过,逃奴都是直接打死的。”
我厌恶面首名份,此刻也不得不狐假虎威:“我是郡主新纳的郎君,我娘身子弱,都说兽人血肉大补,我这可赶巧了,把她给我吧。”
我去抱那小狼,她撒开爪子挣扎,我对她说悄悄话:“别怕,不吃你,我是骗他们的。”
那天蓝色的眸子望我一眼,阖上了。
我用热水给她一点点擦去鲜血,发现她的皮毛是极漂亮的银灰色。
之前我以为要向穷苦的豆腐西施提亲,聘礼就尽量齐全,连各色药物都有。
现在正好用在这小可爱身上。
包扎后一点点喂完伤药,我看小家伙烧得厉害,便把她揣进衣服里取暖。
看她的模样,不过是一两岁的幼童,尚不必讲究男女大防。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沦为奴隶,世道实在残忍。
我从不轻视兽人,每次经过骡马市,还会给那些圈禁待售的兽人送水喝。
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也都有感情思想,凭什么说是下贱种子?
我轻轻摸给她顺毛:“别听他们胡说,你不下贱,我也不下贱,咱们要好好活。”
她微微动了动,毛绒绒地贴着我的皮肉,小肚皮一起一伏,终于睡熟了。
沈季瑶没再来烦我,似乎真将我忘了。
给小狼起名叫银儿,一开始她吃不了饭,我就弄来羊奶,煮沸了用棉花蘸着喂。
几天后她能吞咽了,我就掏来麻雀烤给她吃。
她晃悠悠站起来,毛绒绒的小脑袋直往我怀里蹭,小尾巴摇得像要上天。
我搂着她热烘烘的小身体,竟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又过几日,她已经活蹦乱跳,我的鞭伤也好了。
我说:“银儿,我带你走吧,开个茶铺养活你。”
她尾巴摇出了重影,一双竖瞳睁圆了望着我,眼底满是期望。
我又说:“你给我当女儿吧。”
她尾巴登时僵住,耳朵也耷拉下来了。
我决意先去探一次路,先爬树后跳墙,一路逃回了家。
却见茶铺一片狼藉,一群家丁震天动地地劈桌椅、砸茶具、烧茶叶。
一旁的马车里,梁文穆吩咐:“都给我砸干净,再放一把火!”
桌椅都是我爹亲手做的,那铜壶的温暖光泽,也是我娘用手摩挲十几年的成果。
这个茶铺,就是他们留给我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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