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档案室的铁门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只闭紧的兽眼。
江叙的手在门把上半寸处停住,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现在的档案室只是死物,活的线索刚才就在眼皮底下溜走。
他转身折返,脚步很轻,贴着墙根绕进了住院部后巷。
那里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滋滋啦啦地闪着昏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过期的消毒水味和腐烂果皮发酵的酸气。
人早没影了。
只有一只受惊的野猫从垃圾桶顶上窜过,带倒了一个易拉罐,在空荡的巷子里在那当啷作响。
江叙蹲下身,视线扫过布满油污的地面。
在一滩还没干透的积水旁边,半截烟头正冒着最后一缕青烟。
烟蒂上沾着点血迹——可能是那人刚才蹭破了嘴皮,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没直接用手拿,而是掏出一张无菌纸巾垫着,将烟头捏了起来。
烟嘴上印着一圈金边,还有极小的四个字:仁和生物。
【系统检索中……】
视网膜上的蓝色光标飞速跳动。
【关联词条:仁和生物科技。
本市知名高值耗材供应商。
近三年涉嫌三起商业贿赂案件,其中两起通过第三方代理人与本院设备科发生关联。
备注:其实际控制人曾与当年急诊科改制项目有关。】
江叙把包着烟头的纸巾叠好,塞进裤兜最里侧。
蛇缠刀,仁和生物,周正阳。
这条暗线埋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次日清晨,急诊科交班会。
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往常更闷,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的噪音。
刘振海站在投影仪前,手里攥着一份红头文件,那架势像极了手里捏着尚方宝剑的太监。
“接医务科和院感科联合通知,”刘振海清了清嗓子,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角落里的江叙,“为了降低术后感染率,提升科室医疗质量,从即日起,所有涉及面部的开放性创伤缝合,必须使用‘瑞恩’品牌的进口蛋白线。国产普通尼龙线,一律停用。”
底下坐着的几个主治医生面面相觑,有人想说话,碰上周正阳阴沉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瑞恩的单根进价是国产线的八倍。”
角落里,江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他没抬头,手里还在转着一支黑色水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报读化验单数据,“而且这种线材的抗张力强度并不比国产线优越,唯一的区别是可以在三个月内被人体吸收。但对于急诊面部外伤,拆线更有利于观察愈合情况。强制使用高价耗材,不符合急诊‘保命第一,兼顾经济’的原则。”
“我们要的是‘完美愈合’,懂吗?完美!”周正阳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茶水溅出来几滴,“你一个实习生,懂什么叫高端医疗?这是为了患者好!怎么,你觉得你的技术比院感科的专家还要权威?”
这就是个阳谋。
不用指定耗材,就是违规操作,周正阳可以名正言顺地停他的职;用了,高昂的费用会让普通患者怨声载道,到时候投诉满天飞,锅还是得江叙背。
“明白了。”江叙停下转笔的动作,抬起头,“如果是为了患者好,我没意见。”
周正阳冷笑了一声,似乎很满意这个刺头的服软。
但他没看见江叙眼底闪过的一丝寒意——既然要把事情搞大,那就看看谁先兜不住底。
中午,男更衣室。
大多数医生都去食堂了,这里安静得能听见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江叙打开更衣柜,刚伸手去拿换洗的白大褂,指尖触到了一张硬邦邦的纸条。
这一层柜子是他的私人区域,平时只有他有钥匙。
他把纸条抽出来,上面的字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透着股仓促和焦急:“别碰周三夜班,有人要你手废。”
周三。
江叙转头看向墙上的排班表。
后天就是周三,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而更巧的是,分诊系统的预报显示,周三晚上已经预约了三台复杂的面部撕裂伤复查——全是之前周正阳组里的病人转过来的。
“小江。”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江叙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攥进掌心,回头看见护士长陈美娟正拿着拖把假装拖地,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门口摄像头的死角。
“昨晚老李巡逻的时候跟我嘀咕了一句,”陈美娟压低声音,眼神有些慌乱,“说看见个生面孔一直跟着你到了实验室楼下。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要不周三那个班,我想办法给你调开?”
“不用了,陈姐。”江叙把白大褂穿上,扣子一颗颗扣到最顶端,遮住了脖颈上的线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烂疮,得挑破了才能好。”
他没去吃饭,而是把自己关进了示教室。
电脑屏幕的荧光映在他脸上,让那双瞳孔显得格外幽深。
他登录了医院内网的耗材申领系统。
【系统技能:数据洞察已激活。】
原本枯燥的表格在他眼里迅速解构、重组。
“瑞恩”蛋白线的申领记录在近三个月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波峰——每次周正阳值班,这种昂贵耗材的消耗量就会暴增,但对应的病历里,很多患者根本不需要用到这种线。
剩下的线去哪了?
江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医院感染管理规范》第五章以及《医疗器械使用质量监督管理办法》。
他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模型:耗材滥用、虚报损耗、院外倒卖。
这是一个完整的利益闭环。
周正阳这么急着逼他用“瑞恩”,不是为了医疗质量,而是因为他们的“库存”账目对不上了,急需江叙这个“缝合大户”来平账,顺便把他拖下水当替罪羊。
江叙将所有异常数据打包,做了一个多重加密的备份,直接传到了云端。
深夜两点,急诊清创室。
走廊里的灯坏了两盏,光线忽明忽暗。
江叙正在调试无影灯的角度,忽然听见门缝处传来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呲——”
一支透明的塑料注射器贴着地砖滑了进来,一直滑到他的脚边才停下。
注射器里的液体浑浊泛黄,针头上甚至没有盖帽,在这个充满了洁癖和秩序感的医院里,显得格外狰狞恶心。
江叙的瞳孔猛地一缩。
【物质分析启动。】
【样本成分:高浓度氯化钾溶液(15%)。】
【致死机制:快速静脉推注可导致心脏骤停,常规尸检极难在短时间内与心肌梗死区分。】
这不是恶作剧。
这是杀人预告。
窗外的树影剧烈晃动了一下。
江叙猛地抬头看向窗户,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黑影,那人手腕处,一条蜿蜒的蛇形纹身一闪而过,随即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心跳在胸腔里剧烈撞击,但江叙的手却稳得可怕。
他戴上手套,拿出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足以致命的注射器装了进去,封口。
“想废我的手?”
江叙看着袋子里那根冰冷的针管,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的手拿不起刀。”
他把证物袋锁进贴身的内袋,转身走出了清创室。
走廊尽头的电子时钟跳动了一下,红色的数字变成了:星期三,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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