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的自拍杆几乎要怼到江叙的鼻尖上。

镜头那边，直播间的弹幕像瀑布一样刷屏，礼物特效乱飞。

钱卫东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油汗，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激动一颤一颤：“家人们看见没！这就是本尊！虽然年轻，但这双眼睛，一看就有故事！江医生，现在全网都在叫你‘缝合侠’，还有人说你是整容界的沧海遗珠，能不能给家人们露一手？就那个……粉笔画线的那个！”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几个刚下了夜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护士皱着眉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嫌弃。

江叙像是没看见那个黑洞洞的摄像头，也没听见钱卫东的聒噪。

他侧过身，肩膀巧妙地避开了钱卫东试图抓他胳膊的手，脚步没停，径直走向一号清创室。

空气里混合着酒精和那股怎么也散不去的血腥味。

“哎哎！江医生别高冷啊！”钱卫东不死心，举着杆子就要往里闯，被门口的保安一把拦住。

清创室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今天的伤患格外多，而且清一色全是脸部挂彩。

前两个是酒吧斗殴，酒瓶渣子嵌在肉里，挑出来费了点功夫。

江叙刚洗完手，第三个病人已经被推了进来。

是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撕裂开一道大口子，连牙龈都翻出来了，正躺在床上撒酒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周主任专门交代的。”护士长陈美娟把病历板递过来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往门口瞟了一眼，“这几个全是被人特意分诊过来的。这一位……就是刚才打人的那个醉鬼，还没醒酒呢。”

江叙接过病历，扫了一眼。

门外，周正阳背着手站在那，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等着看一出好戏。

“江叙啊，这是特殊情况。”周正阳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挤在门口还没散去的钱卫东听见，“患者神志不清，联系不上家属，这字签不了。按照流程，这种非危及生命的整形缝合，没签字可是不能动的。你要是动了，回头人家酒醒了告你个故意伤害，那可就麻烦了。”

这是个死局。

不缝，这人嘴角撕裂严重，以后肯定是歪嘴，医疗延误的帽子扣定了；缝了，程序违规，正好给周正阳送把柄。

钱卫东那边的直播还在继续，镜头虽然进不来，但收音收得清清楚楚。

弹幕上已经开始有人带节奏了：“这主任说得对啊，没签字谁敢动？”“这医生是不是怂了？”

江叙没理会周正阳的阴阳怪气。

他放下手里的持针钳，转身走向那一排整齐的病历柜。

“你要干嘛？”周正阳眉头一皱。

江叙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厚厚的蓝色文件夹，翻到第十七页，然后拿起那张《急诊创伤处置知情同意书》通用模板，走到了那个还在哼哼唧唧的醉鬼面前。

“根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三十三条，以及《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二十一条。”

江叙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书，“对于牙龈撕脱伴随活动性出血的开放性创伤，属于可能导致功能性障碍的急症。在无法取得患者或家属同意的情况下，为防止病情恶化，主治医师有权依据‘紧急避险’原则进行处置，只需在病历中详细记录并由两名医护人员见证即可。”

他转过身，把那份文件举到周正阳面前，那双熬夜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冷意。

“周主任，昨晚我看了三个小时的《医疗法规汇编》。这一条，就在第六章第四节。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周正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书呆子，竟然连这种冷门的免责条款都背下来了。

“我是你的上级医师！我说不能动就……”

“咔嚓。”

一声轻微的快门声。

周正阳猛地转头，正好看见钱卫东的镜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透过门缝伸了进来，那一瞬间的错愕、恼怒和狰狞，被定格得清清楚楚。

直播间瞬间炸锅。

【卧槽！这主任什么嘴脸？】

【原来之前传言是真的，一直有人在搞这个实习小哥？】

【这小哥太刚了！背法条那个眼神杀我！】

“你拍什么拍！”周正阳彻底失态了，冲上去就要抢手机。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按住了钱卫东还在晃动的手机屏幕。

“医院不是秀场。”

声音清冷，像是一盆冰水浇在火炭上。

沈清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她今天没穿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而是一身黑色的风衣，更显得身形高挑。

她冷冷地扫了钱卫东一眼，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这个惯走江湖的油腻记者竟然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出去。”

仅仅两个字，不容置疑。

保安这次终于硬气了，连推带搡地把还在嚷嚷着“知情权”的钱卫东弄出了大厅。

走廊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清歌转过身，目光落在江叙身上。

她手里拿着一份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你那篇《再植时效模型》，我投给《中华急诊医学杂志》了。”她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说早饭吃什么一样随意，“走了加急审稿通道。”

江叙一怔，接过文件袋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是国内急诊医学领域的顶级核心期刊，普通医生要想发一篇，排队至少得一年，还要看运气。

“为什么？”江叙问。

沈清歌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风衣下摆——那里不知何时沾了一点咖啡渍，这让她那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显然洁癖发作了。

“数据是对的，逻辑也是通的。好东西不该烂在垃圾堆里。”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依然节奏分明，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孤傲的背影。

周正阳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茶杯捏得咯吱作响。

“主任……”刘振海凑过来，满头大汗，“刚打听了，沈主任确实动用了主编的关系。这要是发了核心，这小子转正可就稳了啊……”

“啪！”

周正阳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一个实习生凭什么发核心？这文章肯定有问题！”周正阳咬牙切齿，眼神阴鸷得像条毒蛇，“查！给我查！我就不信这是他自己写的！肯定有枪手！或者**！不管是哪一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深夜，急诊科示教室。

只有江叙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微弱的光。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学术审查压力。】

【系统自卫机制触发：激活“文献溯源反制模块”。】

屏幕上，无数条绿色的代码瀑布般流下。

那个所谓的“学霸系统”，似乎对这种恶意的质疑格外敏感。

几秒钟后，一个压缩包出现在桌面上。

里面不仅仅是江叙那篇论文的所有原始数据，甚至包括了他引用的每一篇参考文献的来源、甚至连原作者当时的实验手稿复印件都被系统不知道从哪个数据库里扒拉出来了。

这是一条完整得令人发指的证据链。

凌晨两点。

江叙点击发送，将这份加密的证据包发给了期刊**部，并附言：“随附原始数据及反学术不端自证材料。”

与此同时，网络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苏雨晴的微博账号发布了一张最新的素描。

画纸上没有色彩，只有黑白的线条。

画面中心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正低头专注地缝合。

那些原本应该是血腥伤口的地方，被画成了蜿蜒的星轨，而在星轨周围，几条淡淡的粉笔线如同神迹般环绕。

配文很简单：“他缝的不是皮，是我的未来。”

这条微博发布不到十分钟，点赞数就破了万。

而在点赞列表的最上方，一个名为“Iceberg”的匿名账号赫然在列。

那是沈清歌唯一的私人小号，除了江叙，没人知道。

城市的另一端，周正阳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他扭曲的脸。

他拨通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喂，老徐吗？帮我找几个人……对，还是要搞臭那个实习生。既然学术上不好抓把柄，那就从生活作风上下手……哪怕是泼脏水，也要给我泼严实了！”

挂断电话，周正阳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但他不知道的是，急诊科的分诊台电脑上，几个新的挂号信息正在生成。

接下来的这一周，将会有连续七例极其复杂的面部创伤患者被送往这里，其中包括一例难度极高的眼睑完全撕脱。

而此刻的江叙，正坐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手里拿着那张赵国栋给的门禁卡，看着系统界面上刚刚刷新的新任务，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