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全院大交班会议室。
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空气里弥漫着隔夜茶水和打印纸受潮后的怪味。
投影仪的风扇在头顶“呼呼”作响,投射在幕布上的画面有些抖动。
画面里,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正在没有任何辅助固定的情况下,进行着极速的穿针引线。
“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我们急诊科的‘好苗子’。”
周正阳站在讲台边,手里的激光笔红点在屏幕上那根飞舞的缝合线上疯狂画圈,“不备皮、不消毒、不申请、不麻醉。这哪里是在做手术?这是在纳鞋底!这是严重的医疗违规!要是患者术后感染、坏死,谁来负这个责?医院的百年声誉还要不要了?”
台下一片死寂。只有几个还没睡醒的实习生在偷偷打哈欠。
坐在后排角落的吴志明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挺直了腰杆大声附和:“周老师说得对!江叙平时就爱神神叨叨的,昨天晚上值夜班,我还听见他在厕所里自言自语,说什么‘三天攻克阿尔茨海默症’……我看他是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
周围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嗤笑声。
江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被他翻烂了的笔记本边缘。
阿尔茨海默症?
那是系统昨晚发布的远期支线任务,没想到被这小子听了墙角。
他没反驳,甚至没抬头看吴志明一眼。
那种感觉,就像大象不会在意脚边蚂蚁的叫嚣。
“江叙!我在跟你说话!”周正阳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必须全院通报批评,立刻停职反省!”
“说完了吗?”
江叙终于抬起头。
他站起身,眼底带着熬夜后的青黑,但眼神静得像口枯井。
他没走向检讨席,而是径直走向了讲台旁的多媒体电脑。
“你要干什么?”周正阳下意识地挡了一下。
江叙没理他,直接拔掉了正在播放视频的U盘,插上了自己的。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张黑底白字的PPT跳了出来。
标题很简单:《关于急诊肢体离断再植时效性与现行流程冲突的量化分析模型》。
“这是我整理的急诊科近半年23例断肢患者的数据。”
江叙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敲在众人的耳膜上,“按照现行‘**审批制’流程,从患者入院到进入手术室,平均耗时142分钟。其中,等待签字缴费平均耗时35分钟,等待会诊平均耗时42分钟。”
随着鼠标的点击,一张张折线图和散点图在屏幕上滚动。
红色的曲线代表组织坏死率,随着时间的推移呈指数级上升。
“而我的徒手吻合法,将术前准备时间压缩到了0。”
江叙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贴着横轴走的绿色曲线,“这42分钟的行政延误,对于一根断指来说,就是生与死的距离。数据来源全部基于科室病历存档,统计学分析采用SPSS 26.0版本,P值小于0.01,具有显著统计学差异。”
会议室里原本那种看戏的氛围变了。
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主任、专家们,此刻纷纷戴上了老花镜,身子前倾。
在这里,数据就是通用的货币,比任何煽情的辩解都更有购买力。
周正阳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回归分析,但他能看懂最后那个鲜红的结论:现行流程在谋杀患者的康复几率。
“这……这只是一面之词!”周正阳色厉内荏地喊道,“你那个模型根本没有经过验证——”
“谁说没有验证?”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突然被推开,撞击在门吸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冷硬,富有节奏。
沈清歌抱着一本深蓝色的病历夹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剪裁极度合身的白大褂,领口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露出的脖颈白得有些晃眼。
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沈清歌没看任何人,目光像两把冰锥,直直地扫向投影幕布。
她径直走到江叙身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冷冽的薄荷香。
“第三张图表。”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你引用的血管再生因子VEGF的阈值是。这来自于2023年《Lancet》二月刊的那篇综述。但是,那个数据是错误的。”
周正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跳了起来:“看吧!我就说他在胡编乱造!连引用数据都是错的!”
江叙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清歌。
这是他第一次离这位传说中的“冰山魔女”这么近,近到能看见她瞳孔里倒映出的PPT蓝光。
他没有慌乱,只是平静地退出了播放模式,打开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PDF文件夹。
“沈主任说得对,原文确实是1.2。”
江叙一边操作鼠标,一边淡淡地说,“但在三月份,作者发布了一份勘误声明(Corrigendum)。在补充材料的第七页表格里,数据已经修正为。”
屏幕上,那张被放大的PDF截图清晰地展示着修正后的数据,旁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备注。
沈清歌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微微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篇极其冷门的补充材料,甚至没有被各大数据库索引,除非是对这个领域关注到变态程度的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沉默了三秒,转过身,目光越过江叙,落在了满脸通红的周正阳身上。
“按规章办事没错。”
沈清歌的声音不大,清冷得像深秋晨起的霜,“但规章不该成为庸医见死不救的盾牌。”
周正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沈清歌是院长的女儿,更是SCI的核心审稿人,她的一句话,比一百个江叙的辩解都有分量。
“这个模型的第三部分关于血流动力学的推演,有点意思。”沈清歌重新看向江叙,把怀里的病历夹换了只手抱,“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讨论。”
说完,她转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
会议在一片诡异的尴尬中草草收场。
散会的人群经过江叙身边时,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看不透的忌惮。
“江叙。”
走廊尽头的吸烟区,赵国栋叫住了他。
老主任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满是皱纹的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边缘磨损严重的白色磁卡,塞进江叙手里。
“地下二层,动物实验室的门禁卡。”
赵国栋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做什么地下交易,“晚上十点以后那是保洁阿姨打扫的时间,没人去。你的那个模型……光靠嘴说是没用的,得要有活体数据吧?”
江叙握紧了那张带着体温的磁卡,指尖微微发白。
就在指尖触碰到磁卡芯片的瞬间,视网膜上一行金色的系统提示骤然弹跳出来:
【触发隐藏实操任务:72小时内完成一例小型猪前肢离断再植实验。】
【任务奖励:S级技能书——神经束膜精准吻合术。】
【失败惩罚:扣除现有全部积分,系统休眠一月。】
江叙深吸了一口气,将卡片贴身收好。
窗外,沈清歌正站在行政楼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那个印着“国家杰青”字样的咖啡杯,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方向。
夜幕降临,医院的地下二层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味,那种味道像是某种古老的防腐剂,封存着生与死的秘密。
江叙站在厚重的防火门前,刷卡,“滴”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门缝里透出一丝冷清的白光,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笼子里实验动物不安的抓挠声。
他推开门,换上洗手衣,目光落在了实验台那只正在哼哼唧唧的实验用小型猪身上。
手术刀在他的指尖转了一圈,寒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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