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醒来时是在医院。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脑袋还有些眩晕。

云慧一脸憔悴地拉着她的手，“棠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纪医生通知我过来照顾你，说你淋雨发烧了。”

“妈，我没事。”

叶棠的声音沙哑，嗓子干涸得厉害。

手上挂着吊针，第一瓶快打完了，护士敲了敲门，声音很冷淡，“换药。”

云慧没在意小护士的动作，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急切，“棠棠，虽然以前……家里都觉得你只要找一个那你喜欢的人嫁了就好，可现在你也知道……”

“咱们家这个情况，如果你能找上纪医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棠心口一滞。

眼前熟悉的母亲，好像被这段时间的磋磨得换了一个人一样，让她满眼陌生。

她不得已打断母亲的幻想，“妈……我和纪医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一旁，正在换药的小护士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叶棠抬眸看去，才发现她是那天给纪屿白献殷勤的小护士。

想到那天会诊室发生的事情，叶棠手指微微收紧，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目光。

还好手机信息打破了尴尬。

是之前在芭蕾舞团认识的学妹。

【学姐，今天再和你确认一遍哦，今天下午一点钟之前抵达月亮湾A12别墅，教七岁的小朋友上一节进修课，没问题吧？】

这是她之前缺钱时找的一份兼职，对方开出了时薪五百的价格。

那侧很快又跳出一条信息。

【学姐，你可是我们舞团的首席~对方说如果你教得好的话可以追加费用，加油！】

叶棠回：【谢谢。】

算算时间，从医院抵达富人区月亮湾有一段路程，她该出发了。

叶棠换上了一套柔软贴身的淡粉色训练服，带上芭蕾舞鞋，出门坐公交车。

不多时，就抵达了A12别墅。

门口的保姆极有教养地欢迎她，“您就是瑶小姐的舞蹈老师吧？快请进。”

叶棠微微颔首，刚换鞋进门，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小叔说我上一节课就陪我去游乐园，你也要陪我玩，不能食言哦！”

稚嫩的童声传来，紧接着，林知锦那熟悉的笑声也一同传出来，“当然！”

叶棠身形微微一顿，旋即又掩饰过去。

这时，里面的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林知锦一双美眸看过来，惊诧了一瞬，“叶棠，你怎么在这？”

下一秒，又佯装大度地开口，“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大家同学一场，你爸的手术我和阿白提过了。”

叶棠手指收紧。

原来是林知锦开口，纪屿白才改变了主意。

想到那天纪屿白出现时她心口的滚烫，她指尖一顿，抬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平静道，“谢谢。”

没看到预料中的反应，林知锦眼眸划过失望。

保姆领着叶棠走进专用的舞蹈室，房间宽敞明亮，两侧都装上了栏杆和玻璃，巨幅落地窗外绿意盎然。

和以前的叶家一样。

叶棠垂眸，这一节课，她教得很用心。

时凌瑶有舞蹈底子，因此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她态度并不端正，刚绷脚尖，她就笑嘻嘻看林知锦，“知锦姐姐，我做得好吗？”

“我们凌瑶真不错。”

如此反复的打岔，也就叶棠耐性好，认认真真给时凌瑶捋了一遍。

中途休息时，叶棠喝了一口水，余光扫到时凌瑶抱着林知锦撒娇。

“知锦姐姐，明明你舞跳得比她好多了，为什么不是你来教我？”小姑娘满脸的天真。

林知锦勾唇一笑，“舞团有规定。”

叶棠安静地垂下眼睫。

是的，舞团有规定，不可以在外接兼职。

她……

一节课结束，时凌瑶如释重负，一听到门铃声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一定是小叔来接我了！”

果然，保姆笑盈盈喊道，“二少爷，您过来了！”

“嗯。”

纪屿白一身简单不过的休闲装，没了那身白大褂，他浑身的气质似乎更冷了一些，如高高在上的谪仙，不染凡尘。

“阿白。”林知锦走出来冲着他一笑，又被时凌瑶牵过手。

“小叔，快快快，跟我和知锦姐姐去玩嘛！”

正在这时，叶棠也收拾好东西，从舞蹈室出来。

迎面撞上了纪屿白的眼神，她心尖一颤，又强作镇定地低下头。

来接这个兼职之前，她实在没想到会和林知锦、纪屿白扯上关系。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离开，却突然听到林知锦开口，“阿白，反正也顺路，不如把叶棠带上吧？”

纪屿白对上叶棠逃避的视线，眸光闪过暗色，“嗯。走吧。”

叶棠张了张唇瓣，到底是没能拒绝。

坐过来要换三次公交车，步行两公里，她也无法拒绝。

劳斯莱斯车内。

后座是林知锦和时凌瑶。

两人时不时开着玩笑，“是谁上次穿公主裙上旋转木马的时候摔跤了？是你吗，凌瑶？”

时凌瑶傲娇地哼了一声，扯着前面的纪屿白说理，“小叔，那次明明就是你抱我失误嘛，才不怪我！”

“嗯，不怪你。”纪屿白慢条斯理地应声，从后视镜和时凌瑶温柔对上眼神，“怪那天你多吃的那份慕斯蛋糕。”

“小叔！！”时凌瑶抗议。

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有叶棠是突兀的局外人。

她安静得像是透明人，可仍然坐如针毡。

纪屿白薄唇轻启，“叶小姐，今天凌瑶学得怎么样？”

叶棠一顿，才回答，“她的底子打得很好，肩膀很直，手臂与舞姿也很标准，开绷直也很出色，她只有五位半脚掌、手三位的时候会微微有一些倾斜，头部姿势角度不对，其余都挺好的。”

“考虑做长期指导吗？”纪屿白声线极其平淡，“价格可以商量。”

叶棠想拒绝。

可不等她开口，后座的时凌瑶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大声吵闹了起来，“我不要！她是个丑八怪，我才不要丑八怪当我的老师！”

“时凌瑶！”纪屿白严肃道：“道歉！”

时凌瑶受不了这个委屈，放声大哭起来，小手一边抹着眼泪，“我就是不要她当我老师，我讨厌她！”

“凌瑶，擦擦眼泪，不哭不哭。”林知锦温声哄着她，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她脸颊。

这下时凌瑶哭得更是厉害。

刚好，车子已经抵达医院大门口。

叶棠垂眸安静地拿着东西出车门，身后传来纪屿白清冷的声线，“你考虑一下再回复我。”

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原地的叶棠抿了抿唇，心情复杂难言。

上了楼，这段时间云慧衣不解带地照顾叶铭成，形容憔悴了许多。

叶棠心中密密麻麻的疼，她接过母亲正要给父亲擦拭脸的毛巾和水盆，“我来吧，妈，你去旁边睡一觉，今晚我来照顾。”

这一夜，叶棠基本没有怎么合过眼。

父亲的身体情况需要时刻注意，期间还要间隔三小时打一次特效针剂。

第二天一早，云慧睡醒了来替她，叶棠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心里还惦记着晚上要去给时凌瑶上一节课。

“棠棠，我给你手机充了电，好像有人发消息。”

刚回病房，叶棠就听到了云慧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找她才对。

她抓过手机，在密密麻麻的兼职群里，找到了舞团的内部群发来了的通知——

今天早上九点整，要在剧院现场选《仲夏夜之梦》的芭蕾曲目主舞。

九点！

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医院离剧场隔了两个区，叶棠咬牙，顾不上身后云慧塞给她的两块干巴巴的早餐饼干，立刻拿起手包出门。

剧院现场内部。

年轻的芭蕾舞者们身段优雅，正换上了舞鞋在热身踢脚。

“叶首席今天没来？她之前不是为了练仲夏夜，差点低血糖进医院么？”

“听说她家里有些变故，可能以后都不来了吧……”

正八卦了几句，另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横插进来。

“叶棠她亲爸都快死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跳舞，我看等着守灵还差不多吧！”

几个打扮妖艳的舞者，如众星拱月般围着林知锦，刚才大放厥词的那位跟班，更是眼珠子一转，立刻追捧道：

“叶棠那也是有自知之明，这次主舞肯定是我们知锦呀！她不来也好过自取其辱！”

“叶棠没来？”

所有的人都表演完了，叶棠那一栏名字后面的分数还空着。

几个老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你们有没有和叶棠熟悉的，知道她的消息吗？”

“老师，叶棠她放弃竞选，不来了，算分吧！”林知锦的跟班得意洋洋喊了一声。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谁说我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