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里,洛雅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轻松,好像才做了全身推拿一般,快活的只想出去跑两圈。
直到一阵呜呜啦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才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
首先,她看到的是一片白花花的床帐和雕工繁杂的床柱,接着就是坐在她床边一身白衣面容冷漠的陌生青年。
那青年似乎有二十五六岁,皮肤极白,头发却乌黑。一双锋利的剑眉此时微微蹙着,狭长的凤目也带着一丝不耐。
洛雅十分清晰的看到他弯下腰,似是拉开了她的被褥在查看伤口,那头极长的乌发也落下来些许,她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一声铃铛的脆响。
她忙仔细看去,这才看到那青年发辫微束,因用的是黑色的头绳,所以耳侧的辫子并不明显,而在那片极致的黑色中,隐隐的藏着两个精致的金铃。
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头发上绑铃铛……这么萌不适合青年这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啊。
洛雅在心底默默地吐槽,正自嗨的欲罢不能时,她听到那青年说:“受伤太重,药石无医,准备后事吧。”
什么情况?
洛雅有些愣,她就在这里啊,这傻郎中让谁准备后事呢?
“白大侠,你说什么?”
一道惊愕到极致,却也十分熟悉的男声响起,洛雅望过去,看到了李长生的脸。
李长生似是十分的不信,眼里有怀疑也有种莫名的悲痛,他语气颤抖,有些焦躁的追问:“我家娘子向来身体健康,这、这只是区区小伤啊!不、我不信,请你再看看——她、我咒了她两年她都没死,现在怎么会死呢?”
青年闻言,用一种“你在逗我”的眼神斜睨着李长生,“你说她身体健康?”
他唰唰拉开棉被,单手像挑大白菜似的在洛雅的身上左摸右按,“脸色苍白,眼底发青,脾虚体弱,气滞肝郁,这明明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还有,你说胸口被刺一刀是小伤?这些伤如果放在强壮的男人身上,或许还有痊愈可能,可她呢?整天待在家里都不一定能活到四十,更别说是当胸挨了一刀了!”
李长生被青年一通吼,顿时不说话了。
而洛雅也反应过来了。
她刚才还在想怎么大家都看不到她睁开眼了呢,敢情她是灵魂出窍啊?怪不得身上一点也不疼!
“大哥,我知道你能治好她。”
这时,双无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洛雅连忙望去,见双无叶**着上身,胸口包得像僵尸似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听他轻快的语气,精神气应该还不错。
“蜀黍你没事呀!”洛雅激动地扑过去,结果僵硬的看到了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双无叶的胸膛。
不会吧?难道她真的死了?
如果死了,她的灵魂怎么还在?这还没头七呢吧,怎么就回魂了呢?
洛雅郁闷的蹲在地上,想不明白。
“你可真看得起我。”青年转头看向双无叶,冰冷的眼神却稍微软化了一些,语气也变的没什么好气,“跟我赌气跑下山,把自己伤成这样,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又唰唰扔给我几个死人!那个老头是没得救了,年轻点的也只剩下一口气,现在床上躺着这个那是半口气也没有,你让我怎么救?”
“她的胸口明明在动啊……”双无叶自知理亏,说话声音都小了几个分贝。
“呵呵,你怎么不说她的身子还没凉透呢?”青年冷笑。
“白大侠……”李长生在一旁想插口,但看到青年冷冰冰的眼神又哽住了。
“大哥,你怎么才肯救她?”双无叶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直视着白衣青年。
“我救不了。”青年回答。
“说实话!”双无叶轻哼,显然不信。
“我上次和你商量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青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事?”双无叶装傻。
“你的武功。”青年好心提点。
“……容我再好好想想。”双无叶垂眸,顾左右而言他。
“一炷香后,此女药石无医。”青年淡定负手。
“你!”双无叶猛然站起身指向白衣青年,“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又悻悻坐回了椅子上。
“双大侠,请你答应白大侠吧,我娘子的命可耽误不得啊!”李长生听出来猫腻,忙又跑到双无叶身边。
“你不是巴不得她死吗?”双无叶斜睨他,表情郁郁,似乎还在因为白衣青年的话不开心。
“以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我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听不到她骂我时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就……我现在,真的不想让她死了。”李长生低下头,表情既迷惑又坚定,“当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的时候,我竟觉得、觉得心跳和呼吸都似停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我不想让她死!”
“她不死,我却要死。”双无叶平静地说。
“什么?”李长生愣住。
“胡说什么?!”这是白衣青年的大吼。
“那样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双无叶耸耸肩,语气悠然,“好啦,我答应你。”
“谢谢双大侠!”李长生高兴地对双无叶行了大大的一个礼,刚要回身去找白衣青年,就听到白衣青年仿佛吐冰珠子似的说出一连串的药材名称——
“一炷香内。”报完药方,青年又撂下这四个字,就不再搭理李长生了。
李长生愣了愣,用心记住了那些药名,火急火燎的就出去了。
◎ ◎ ◎ ◎
洛雅见李长生出去,也不放心的跟在他身后飘了过去。
那个姓白的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然敢把救她命这件大事交给李长生那个弱鸡,真是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啊。
洛雅念念叨叨的跟着李长生,出了门才发现这时竟然还是夜晚,不过似乎已经是深夜了,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洛雅见李长生一路反复背着那几个药材的名字,见了药铺就敲门,敲不开就踹门,有的人似乎是听出这青州小霸王的声音,干脆就装死了,直到接连踹了四家的门,李长生才总算之找到愿意开门的药铺。
“伙计,快给我抓这几幅药来!”李长生风风火火的闯进去,叽里呱啦的把药名说了一遍。
“李少爷,你说什么?”那伙计刚被吵醒,人还有些迷糊,打着哈欠准备好包药材的油纸,又问了一遍。
李长生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
洛雅毫不怀疑如果换做是平常,李长生绝对会揪着药店伙计的名字在他耳边吼:“你聋啊!”
不过出乎洛雅意料的是,伙计接连又问了几遍,李长生都一一回了。
可最后仍有几样模糊的,伙计也不想触这位李大少爷的霉头,可人命大于天,放错了一味药都是可能会闹出人命来的大事。
“李少爷,您说的最后那几个药是什么来着?因为这药材的名字有的十分相似,若是抓错了,可能会耽误你救人。”伙计想了想,冒着会被李长生揍的危险提出建议,“不然这样,您把药材写出来,这样会准确很多。”
李长生闻言愣住,脸上慢慢浮上一抹臊红。
洛雅翘着二郎腿坐在药店的桌子上,无声地回答药店的小伙计,“小兄弟,李长生他不识字呀!”
“李少爷?李少爷?”伙计见李长生不说话,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小伙计,我刚说的药材你哪里没听清,我再给你说一遍可好?”李长生看到挥舞在自己眼前的手才回过神来,有些艰涩地说。
“李少爷,那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怕药材弄错,到时候出什么事。”伙计如实回答,“还是写出来好些。”
“可是、可是……”李长生低下头,语气有些飘忽。
“可是什么?”伙计不解地问。
但是李长生没有再说话。
洛雅好奇地跳下桌台,蹲下身由下至上的去看李长生的脸,却看到——
李长生低着头,长长地刘海在本就昏暗的烛影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此时,由洛雅的角度来看,可以看到李长生微微蹙起的眉峰,那双向来盛气凌人的桃花眼里竟蕴藉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紧紧地抿着唇,神情既难堪又羞耻,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心焦与黯然。
洛雅见状一愣,想要嘲笑的话哽在喉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然后,她就看到李长生向来挺直的背脊弯了弯。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后仿佛壮士断腕般抬起了头,那张脸上虽然没有泪痕,可眼中的自卑与难堪,却让洛雅有种难过的感觉。
“我、我不识字。”
她听到李长生这么说,语气虽然平缓,却已经带了泣音。
而药店的小伙计也没想到李长生会这么说,他呆呆地看着李长生,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请你、请你帮我想个办法,”李长生深呼吸一口气,眼里却流下一滴泪来,“我娘子她……快死了——”
洛雅沉默地看着,不知道李长生的这滴眼泪到底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荒唐度过的十八年。
平常笑着的人,哭着会特别惹人疼,而李长生轻狂这么多年,只流过血,从未流过泪,
这滴泪震住了洛雅,也惊住了小伙计,在这一刻,哪怕是最讨厌李长生的人,也不忍见他如此表情孤单的站在暗影中吧?
“李少爷!李少爷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叫人把药材都带上一些跟你去府上!”
小伙计这时也醒神了大半,忙去屋里叫醒了同伴,后来又怕漏下药材就将药柜整个抬起,随李长生出门。
“谢谢。”
李长生勉强勾出一抹笑,更多的泪却簌簌而下,他率先走在前面,带着小伙计和他的同伴一起赶往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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