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者:栗子|发布时间:2022-09-14 15:30|字数:4267

我喜欢上权势最盛的异姓王沈司平。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懦弱的皇子,只因与他喜欢的姑娘有些肖似,才得他另眼相待。

可懦弱皇子是我,与他相识一场的姑娘也是我,我竟成了自己的替身。

1

出生的时候,母妃撑着刚刚生育结束的身体问我是男是女。

宫外找来的稳婆和满屋宫人战战兢兢跪地,回答是个公主。

母妃恨极,命人处理了稳婆,对外宣称我是皇子。

小时候,我生怕别人发现我的女儿身,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晚上躺在寝殿,时时梦魇自己被人揭穿,惹得龙颜大怒,把我和母妃连同赵家满门处以极刑。

夜半惊醒过来,冷汗湿透床褥。

年纪稍长,父皇时常让我和三位哥哥去御书房议事。

大多数时候父皇与臣子们探讨国政,我与哥哥们耳濡目染地学习。

父皇会出一些问题叫我们回答,答好了没赏,答坏了有罚。

我就是常常挨罚的那个。

这日,父皇与众大臣商议治理水患之策。

父皇问黄河决口,洪水抵达徐州,聚于城下,民心涣散,恐城池有失,何解。

三位哥哥均给出了各自的对策,无非是安抚民众,疏通河道,让朝廷出银赈灾。

父皇点点头,把视线转向我。

御书房烧着地龙,热气熏得体虚的我头晕眼花。

我绞尽脑汁,才憋出一个“开挖运河,贯通南北”。

此言一出,御书房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颤颤抬起头,父皇脸色不虞,大臣们缄口不言。

一声嗤笑打破了沉寂,我佯装愧疚微微垂首,用余光看见笑我的是沈司平。

沈司平,替父皇南征北战开拓疆土的儒将,也是父皇亲封的异姓王,玉面修罗的大魔头。

别说他笑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就是他笑上面三个哥哥,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手握重兵,谁敢当面得罪他。

沈司平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所有人都在等他。

他端着茶盏看我,眼里有捉摸不透的笑。

“四殿下真是小儿心性,异想天开。”

他就差没直说我蠢笨得像未开智的小孩。

我低着头不敢出一言,在众人目光中瑟瑟发抖。

出了御书房,我吐出一口浊气,只觉腰骨都要散架。

还好不需要日日如此,否则我非红颜薄命不可。

正当我准备抬脚回宫,有人叫住我。

“四弟,这是急着去哪儿?”

我回头看,踏出门的正是二哥容修。

2

在皇位争夺中,哥哥们一直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大哥容槿是嫡长子,名正言顺,三哥容阳有沈司平支持,唯有二哥容修,论嫡长轮不到他,论背后势力又远不如三哥,但平日兢兢业业地办事,在百姓中名声最好。

当然我没资格说他,至少他还有百姓追随,我只有母妃的黄粱美梦。

二哥在御书房外叫住我,想必来者不善。

“回二哥,母妃叫我下了书房去她宫里。”

我躬身行礼回道。

二哥笑笑,似真似假地说,“合妃娘娘对四弟惦念得紧,时时刻刻把人拘着。”

“二哥说笑,若没什么事交代弟弟,弟弟就先告退了。”

二哥摆摆手让我走,我转过身敛了恭顺笑意。

三位哥哥中,二哥待我最好,多有照拂。

但我知道,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

他要贤德的名声,要扮兄友弟恭的戏码,拿我做垫脚石。

还不如像大哥三哥那样无视我让人舒服。

回到母妃宫里,母妃特意问了我与二哥说的什么话。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贴身小太监,小太监低眉顺眼,似乎没有半点出卖主子的心虚。

“闲聊两句,不值当母妃关切。”

母妃点点头,“那就好,二皇子表里不一,性情难测,你若与他为伍,难保不让他卖了去。”

二哥没来得及卖我,他先把大哥卖了。

起因不过是大哥购置了一处小小的宅院,牵扯了一点土地纠纷。

平日小小的事情,大哥手下的人不知怎么偏偏没有处理好首尾,叫人在朝堂上参了一本。

若是旁人的差错,恐怕都不好意思将此事拿到朝堂上来商讨,可偏偏大哥是天家血脉,身份贵重,自然要求事事慎重。

有御史台虎视眈眈朝督暮责,父皇只得下令让人彻查,事情兜兜转转竟到了二哥手上。

这满朝文武,有几个经得起严查,恐怕背地都是坏了根儿的萝卜。

二哥下朝后还宽慰了大哥几句,让他不要担心,父皇想必是为了平众大臣悠悠之口,不会抓着不放。

这一查,即使父皇有心遮掩,也庇护不住了。

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垄断官盐,私调米价,没有个小半年查探不出的秘辛,一夕之间呈于父皇案前。

我看着大哥在金銮殿上面如死灰,俯首认罪,便知道这皇位之争,他算败了。

二哥在殿上落泪,口口声声说大哥糊涂。

大哥已然方寸大乱,浑浑噩噩,根本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我冷眼看着,想起那日告发大哥的官员,分明去年科举才考中功名,平日也不见与二哥多亲近,今年就能拜贺二哥生辰。

大哥糊涂,二哥倒是清明得很。

铁证如山,父皇无论如何得给朝臣一个交代,大哥终究是皇长子,总不能杀了抵罪,最终被贬为庶人,保留府邸闭门思过。

在方寸之地聊此残生,门外的风起云涌再与他无关,说是闭门思过,与监禁何异。

下朝时,沈司平与三哥走在一处。

沈司平算三哥一派的支持,甚至不需要避讳父皇。

我见了远远地避开,不想沾染这两人分毫,大哥刚刚栽了跟头,此时几位皇子正是惹眼的时候。

母妃告诉我,无论前朝后宫,最忌讳的便是牵连众多,做那墙头草。

宁愿面面不沾,也不可四处亲近,否则平白背了猜疑。

然而沈司平不知吃错什么药,硬生生将我截在宫门外。

3

沈司平站在我面前,发冠上用金丝镶嵌的青金石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放眼全京城,连父皇都诸事从简以体察百姓,只有他一人敢如此高调招摇。

勿怪他如此,再珍贵的锦衣华服珠宝玉石,在他身上都不敢喧宾夺主。

“四殿下怎么见了我们远远躲开,可是与你三哥避嫌?”

我不敢多看,敛眉答道,“有琐事缠身,不敢多留。”

我怎么会说我想躲的何止三哥一个,沈司平比心性尚算纯稚的三哥可怕多了。

沈司平也不信我拙劣的理由,踱步走近我。

“大皇子刚刚被监禁,四殿下不陪长兄说说话,叙叙兄弟情谊?”

莫非我在沈司平眼里就是个傻子,我脑子被雷劈了才在这个节骨眼戳父皇眼珠子。

“父皇既已下令,做臣子的不好违背,大哥应当不会怪罪。”

沈司平笑了,“我以为你知道呢,原来还没长脑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我求真若渴,“王爷什么意思?”

沈司平饶有兴趣地看我一圈,“你二哥,可是把查处大皇子功劳全算在你头上了。”

“兄弟情深,一石二鸟,你还是如此蠢钝。”

我脑子嗡的一声,太阳穴突突直冒。

沈司平嫌我蠢钝由来已久。

幼年御花园初相逢,我还被宫女牵着,他居高临下地看我,眼睫下压瞳孔漆黑。

我自幼克制,心生恐惧也不敢表现,看上去难免过分沉静。

沈司平那时还不足二十,便已养出一身凛冽如刀的气势,又兼具少年锋芒,人人退避三分,可止小儿夜啼。

似是我强撑出的不为所动让他意外,竟伸手想来抱我。

我被母妃日日夜夜教导,不许与人亲近,不许被发现女儿身份,否则阖宫上下都一起杀头。

我虽年幼,也晓得其中厉害,登时吓得哭起来,往宫女背后拼了命地躲。

避让不及的我让沈司平陷入尴尬,脸色一黑颇为恐怖,吓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连连求饶。

我喊着两包眼泪突兀地暴露在沈司平眼中,一颤一颤地害怕。

沈司平收回手背在背后,淡淡说了句,稚子愚钝,无须计较。

我哭得打了个嗝儿,才把那口气缓过来。

沈司平这点嘲讽属实算不得什么,甚至我当感谢他肯直言提点。

我知二哥虚伪,还时时躲着他,没想到人家根本无意拉拢我,而是逢场作戏,要踩着我将大哥拉下。

若让大哥知晓,必定心生怨怼,父皇也会对我多加提防。

手足相残,这就是生在帝王家躲不开的宿命。

母妃知道后,怒急攻心甩了我一巴掌。

尖锐的护甲擦过脸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我日日叮嘱你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让你离容修那条毒蛇远一点,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被他钻了空子!”

母妃疾言厉色。

为什么叫二哥钻了空子,我抬手擦去脸上血丝,心中无限悲凉。

大抵是我对亲情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总以为纵是帝王宝座,也能容下一丝手足情谊。

所谓妇人之仁,便是如此。

4

父皇既未传我问话,也未有所行动,

往好处想是他未曾听信二哥,往坏处想他已经认定是我蓄谋已久,根本无需解释。

我不敢主动提及,父皇与二哥商谈内容,未曾主动告知属于秘辛,谁都不得窥探。

我若贸然开口,恐怕父皇怀疑我安插耳目。

还有一种可能,沈司平在欺骗我,故意挑拨我与二哥关系。

这种情况微乎其微,沈司平手握大权,并不将我这样“蠢钝”的皇子放在眼里,他深得父皇信任,想收拾我不过略施小计,何须下这弯弯绕绕的套。

所以无论父皇信我还是信二哥,我都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入秋,父皇要去围猎,带二哥三哥同行。

我自幼体弱,别说骑射,自己上马都困难,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

以前有大哥留守京城,现在这事儿落在了我身上。

一同留守京城的还有沈司平,能将一个位高权重的异姓王单独留京,足见父皇对他的器重。

母妃倒是很高兴,嘱咐我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在父皇面前博一句夸赞。

政务繁多,有的我处理得来,有的我拿不定主意。

每遇棘手的事务,我便去寻沈司平,他虽然性情阴狠手段酷烈,处理政务却是得心应手。

我捧着未批复的折子去找他,常常被他批得狗血淋头。

梁州暗探传回消息,城内有刀兵聚集,恐有异心。

梁州毗邻京城,地广人众,是东西经商必经之地,广敛天下钱财,繁华程度不比京城差。

正值天子移驾,若此时生出叛乱,必是蓄谋已久,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补给,京城恐会陷入危机。

沈司平看了递上来的迷信,勾起唇角笑笑,眼底却幽深如井。

每当他露出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总会弄出好大的动静,我神色一凛退了半步,生怕殃及池鱼。

“城内这么大的动作,知府却瞒而不报。”

沈司平揉碎了密信,轻描淡写地吩咐,“身为一方父母官,却教下面生了这么大的异心,视为渎职。”

“知府一家连同乱党,全部斩杀谢罪。”

一个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跪下领命,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即使知府并不知晓城内有刀兵聚集,沈司平也并不打算花功夫去查探,知府监察不严已是确凿,连同乱党一同诛杀,对于沈司平来说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有此雷霆手段,还可震慑窥伺江山的蛇鼠。

我为沈司平的铁血手腕心惊,一洲知府竟也能先斩后奏,思及自己的小命,不知在父皇心中有没有梁州知府重要。

“四殿下难得来我府邸,我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

沈司平看着我,身上余威未散。

我有些心动又迟疑,单独跟沈司平喝酒,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酒色误人,若是不小心暴露我的小命就玩完了。

沈司平却是不容拒绝的人,直接扣了我的马夫车驾,我只能留下。

下人在湖心亭备酒菜乐妓,好在沈司平不算多话,专心喝酒赏乐,闲适自在半点看不出杀伐心性。

倒是我坐如针毡,想走走不得,夹菜饮酒如嚼蜡。

沈司平眼尖得很,见你浑水摸鱼便强行把酒灌给你再满上,我不敢叫他近身,只能一杯一杯下肚。

酒过三巡,沈司平已经微醺,神色不太清明,细白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跟着乐妓的弦音点着手中的酒杯。

母妃为免我酒醉失仪,自小便教我喝酒,皇家礼仪祭祀众多,免不了与民同乐,我却极少醉酒。

沈司平看着我还清醒得很,有些不满。

“你怎么没醉?”

我放下杯子,“今日已经尽兴,还请将车驾马夫还我,我该回宫了。”

“你脸红了,像……女儿家的胭脂。”

沈司平眼神迷离,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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