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作者:月澈|发布时间:2022-09-10 00:31|字数:6986

「五」

冬至那日,下了第一场雪。

清晨潋滟的晨光柔软划过天边,留下一道艳丽的朝阳。白雪覆盖后的韩家府,不似平日那般威严肃穆,倒多了几分纯净。

京城里颇有名望的几家仕宦公子相约出门踏雪寻梅。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韩潇在车中烦躁无比,苍白着脸色将一把折扇捏得咔咔作响。

“潇儿,你与他们走得近些,将来父亲也好为你挑选夫人。如今你这般孤僻,就算旁人想来同韩家交好,也都不敢了。”

他闭上眼,到底是狠狠将折扇丢开。马车渐渐行得远离了京城,最后停在东山脚下,掀开帷幔望去,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公子们都下了马车,却没人敢邀请他,只留下两个侍卫陪在一旁。

雪渐渐下得大了,仿佛听得见簌簌落雪的声音。他在马车中渐渐有些困倦,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得冷箭飞过的呼啸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韩潇蓦地睁开眼,拉开帷幔,只见一个侍卫已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支箭,鲜血汩汩往外流,染红了白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往远处望去,仿佛有个黑影在对面山间一闪而过,转瞬便不见了。

“回府。”他冷了脸色,对剩下的那个侍卫道。

回府的一路上,万幸没有被人袭击。

韩潇快步走进府中,白雪在鞋履之下被蹂躏成泥。府中竟一个奴仆都不见了踪影,他的心沉了下来。

后院中,跪了一地的奴仆。侍卫长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低声对他道:“少爷,老爷说丢了一件相当重要的物事,定然是府中人偷的,让属下在此处审问。”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跪着的奴仆中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影,眸中闪过透骨寒意:“阿泱呢?”

“回少爷,”侍卫长迟疑一瞬,还是道:“阿泱姑娘在杂房,老爷亲自审问。”

鹅毛大雪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被绑在木柱上,皮鞭一下下抽打在我身上,单薄的衣衫上渗出了血。

韩丞相坐在不远处,披着华贵的白狐裘,婢女战战兢兢奉茶之后又敬上果品,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寂静中听起来愈发动魄惊心。

雪依旧在下着,我的嘴唇已经冻得青紫,仿佛陷入了昏迷,连鞭子抽在身上都失去了知觉。

“父亲。”他皱眉走上去,韩丞相却摇了摇手,冷哼一声:“有人看到,这贱奴半夜不知与何人相见,那东西定然是阿泱偷走了。”

“丢了什么东西?”韩潇淡漠地瞥了一眼过去,“让父亲这样大费周章。”

韩丞相出人意料地没有言语,沉默良久,却也只是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别问就是了。”顿了顿,起身,“罢了,停下吧,如今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

“潇儿,”韩丞相转过身来,将手搭在他肩上,“从今往后,不要与这个贱奴有瓜葛了。你若是噬心蛊发作,父亲便让人来取走她的血,你不要再见她。”

入夜后的雪下得更大,风声呜咽,满世间飞舞作乱的雪瓣模糊了视线。

杂房中点了一盏灯,火光微弱,忽明忽暗,伴随着屋外的风雪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韩潇垂眸望着榻上的人,轻轻地将沾了药的指尖涂抹在我的伤处,而我仍闭着眼,沉沉睡着。

杂房的门被推开,侍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靠在他耳畔道:“少爷,查出来了,老爷说丢失的那个重要东西,是一份奏章。”

“奏章?”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正是。属下去查,似乎是陆天晟将军上奏给陛下的,上面列举了老爷的叛国通敌的罪状,可如今这奏章被老爷压下了,藏在府中。”顿了顿,“可这份奏章不久前却消失了。”

更深寒意重。他坐在暗影里,桌案上摊开着密信与画卷,将一个人勾勒得清清楚楚。

画卷上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清澈的眉眼笑靥如花。寒灯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可他不过伸出手来,指尖拂过那姑娘的脸庞。

许多年前,官盛一时的兵部尚书白家,因不愿与韩丞相同谋,被污蔑十五条罪状,一朝一夕间便诛杀了全家。

却有传闻道,白家有一大少爷与小女儿,在那场变乱中失去了踪迹。

指尖摩挲着画卷,良久,韩潇低低一叹,终究不过苍白地笑了笑。

“阿泱,你到底还是不愿放过我。”

「六」

见到白越,是在二月的冬末。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京城外的消息传来,西北戎族犯境,圣上命韩丞相率兵讨伐,得胜而归后,韩丞相却在返京途中造反,一连攻下十多个郡县,扬言要废帝,拥立年长的北平王为皇。

可朝廷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命大司马将军陆天晟出兵,半个月后便攻破了韩丞相所在郡县,将所有叛党一同擒获。

皇帝下诏围封了韩家府,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只待韩丞相被押解回京,一同发落定罪。

与此同时,一份奏章被呈了上去。奏章上清清楚楚列出一条条韩丞相的罪状,叛国通敌不说,更是与宦官勾结弄权,圣上龙颜震怒,还未待韩丞相返京,便令人将韩家府中众人统统下狱审问。

奴仆纷纷都逃了,韩家府中冷冷清清,空荡荡竟连一个下人也见不着,禁卫军将韩家府密密匝匝围了个结实。白越提剑而入,身后跟着数十名贴身侍卫。

最后他是在暖阁中找到韩潇的。

外头下着大雪,暖阁中熏了炉火,他坐在榻旁,静静望着榻上沉睡的女子,纵然脸色苍白,却也挡不住眉间深情。

我病了,梦中低低呢喃着什么,白狐裘裹在我身上,而我仍旧冻得发抖。

“韩公子。”白越将剑抵在韩潇的脖颈上,“好久不见了。”

他没有言语,目光落在我的脸庞上,许久,才缓缓开了口:“当年圣上下令诛杀白家全族,你带着阿泱一同逃了出来?”

“正是。”白越冷冷一笑,“后来我在陆将军手下做了个副官,毕竟我本也是武家出身,自然能得到他的青睐。”顿了顿,“而阿泱,我便让她入了韩家府,做韩家的奴仆。”

“为何要如此?”冰凉的剑刃紧贴着脖颈,可他面不改色,淡淡问道。

“若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在你的饭食中下蛊?又怎能让你生不如死?”白越微微勾起唇角,“韩丞相污蔑罪状,灭了白家,夺走了兵权,却也害得我与阿泱走投无路。”稍微停顿一瞬,将冷剑又逼近了几分,“你可知晓那种恨?我恨着韩家,她也是那样恨着你。”

锋利的剑刃将他的脖颈擦出了血痕,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如今在陆将军手下,任他的直属侍卫长。阿泱早已将那份韩丞相压下的奏章偷了出来,那夜与阿泱相见,却不想被你瞧见,因此没能送出来。冬至之日你出游踏雪,放冷箭的人也是我,只可惜没能一箭射中你的马车,不然你如今便早已不在此处了。”

“原来那夜……阿泱相见的人,是你。”韩潇扯开唇角,笑了笑,声音凉如秋雨,“给我下蛊的人是阿泱,这我早已知晓,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一天不死,阿泱也不能杀了我。”

“阿泱是不忍心杀了你。”白越的目光寒冷下去,“可是我不会。”顿了顿,“来人,把韩公子带走,下狱问罪!”

几个侍卫上前便要架着他走,可谁知我却忽然转醒,挣扎着唤了一声:“哥哥……”

“阿泱!”白越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怕,都结束了,爹娘的仇都报了,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再做韩家的奴仆了,跟哥哥回去吧。”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又望向不远处的韩潇,终于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苍白下去,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一定……要杀了他吗?”良久,我轻轻开口问道。

“是。”白越回答得斩钉截铁,“韩家的人都得死。”

“那这孩子生来,便要没有爹了。”我静静垂下眸,仿佛只是说着风轻云淡的一件事情,眼睫上的泪微微一颤,便滑落了脸庞。

霎时的寂静,屋中落针可闻。

“阿泱……”白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没有言语,抬起眸来,韩潇苍白却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那早已刻在心底的模样,仿佛一颗朱砂,微微动一动,便疼得万劫不复。

得不到,也触不到。

“哥哥,”半晌,我终于开了口,声音轻轻的,“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

「七」

那一日,白越离开了韩家府,上奏道不如待韩丞相返京后一同发落,圣上同意了,便派重兵把守韩家府。

院子里的茶花凋零了。一整朵白色的花从枝头跌落,仿佛身首异处,盛放时绝美,死时也凌冽。

我站在树下,拾起一朵茶花,到底有些心疼,用袖口擦去了泥土,再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

有脚步声传来,还未回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住。缠绵的吻落在我的脖颈上,还带了一丝无望的爱意。

“阿泱。”韩潇低低开口唤我的名字,声音却沙哑,“不要站在这里,着了风寒。”

“无妨。”我轻轻道,“我想透透气。”微微一顿,“韩丞相约莫很快便会返京了,到时候要抓,也是我们一起被抓。”

“你不该留下。”他的声音更低,“你怀了我的孩子,便会被当做韩家的人,一起杀掉。”

“我不怕。”我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蝶翅似的眼睫扇动一下,竟是轻轻笑了,“要死一起死。”

“你这样恨我,为何还要同我一起死。”他闭上眼,将脸埋在我的肩窝,“你给我下了蛊,又用自己的血来救我,这么多年,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分不清了。”

“从前怎样,都过去了。”我环住他的腰,“至少如今我什么也不用怕了,哥哥也不用在利用我来为白家报仇了。”

他没有言语,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说,会是个小公子还是小女儿?”我忽然这样问他。

韩潇怔了怔,我却垂眸一笑,似万千星辰。他就那样望着我,没有言语,脸色一分分苍白下去,良久,才沙哑道:“不知晓,或许是个公子吧。”

是啊,如果一切都能这样下去,也该会幸福的。他曾经还是韩家府少爷时,其实可以逃,带着我一起逃,浪迹天涯,去哪里都好,只要和我在一起。可是如今不行了,他是罪人,是生是死全然不知,又怎能再说一句爱我之言?

仿佛烟消云散,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是白家的小女儿,更不是为了报仇而来,只是一个孤身被卖到韩家的奴仆,他喜欢我,然后就要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忍心杀了他,因为我也喜欢他。

这样就够了,他的这一生,还求什么呢?

梦被打碎时总是猝不及防。那夜下了一场雨,初春的第一场雨,天气终于开始回暖,万物复苏。我坐在小窗边绣着丝帕,屋门被推开,韩潇身上染了雨水的清寒,他的衣角湿透了,身影落拓。

一碗温热的甜粥放在我面前,他望着我的脸庞,低声道:“别绣了,喝完就睡吧。”

我微微一怔,笑起来时眉眼清澈潋滟,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心无城府的白家小女儿白泱,千娇百宠长大,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半碗甜粥过喉,温热却变得灼热,撕裂着腹部,一点点绞痛开来。

“韩潇……”我掩着小腹,艰难地望着他,却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痛苦又沙哑的声音:“阿泱,你必须得走,父亲很快就要返京被定罪,你若不走,便会和我死在一起。”

“这个孩子不能留,他会绊住你,也会让我死不瞑目。”

“阿泱,不要怪我。”

他捏起我的下颔,将剩下的甜粥全部灌入我口。汤是甜的,可心却是苦涩的,一线灼烧着破碎的灵魂。我绝望挣扎着,死死掐住他的手。

汤碗落地,碎裂开来。韩潇终于松开了我,踉跄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如纸。可他到底想要上前将我抱在怀中,抬手替我理一理凌乱的散发。

“别碰我!”

我凄厉地尖叫着,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仿佛许多年前,那一场变乱,白家府邸被大火灼烧,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夜空,亮如白昼。我独自一人听见屋外传来可怕的喊声、杀声,泪水滑下脸庞。

哥哥白越闯进来,一把将我抱起,夺门而逃。哥哥受了伤,却从没有放弃过我,紧紧将我护在怀中。

在这个世间,唯一对我好的人,从开始,到最后,也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八」

一夜之间,京城的布告栏就被贴满了。

人群熙熙攘攘,围着布告栏议论纷纷。

布告栏上什么字也没有,只有一幅画卷。画卷上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抿着唇笑,一双眼眸清澈潋滟。

贴着画卷的布告栏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岁月侵蚀了他的脸庞,曾经的墨发也染了霜,只是那曾经苍白的脸色从未变过。

人们都不认得这个似乎来自外乡的人,只是以为他是来京城寻亲的,因此看过那幅画卷之后,便纷纷散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认出来了,惊异地喊道,这画里的人,不是十五年前那个韩家的奴仆吗?

一些长久留在京城的人便慢慢回忆起来了。是啊,十五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景象,京城的布告栏一夜之间便被贴满了,街市上到处回荡着韩家侍卫高喊着“若抓到此人,赏白银三百两”的话语。

那时,韩家仍是权贵之家,韩家公子仍是孤僻冷傲的丞相之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韩家公子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

不远处的阁楼里,一位老者开始慢慢讲述起十五年前的那场动荡,茶客们纷纷聚来倾听。

那会儿约莫是韩丞相造反的第三个月吧。

先帝忽然驾崩,英年早逝,因无子嗣,故而朝臣一致决心拥立北平王为帝。

可是北平王登基不过半个月,竟中毒而死。朝堂混乱,西戎趁机率大军压境而来,轻而易举便攻破了大姜,建立了大魏。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些从牢狱里放出来的人里,也有韩家公子。

韩家公子之所以没有被处斩,是因为当时有朝臣上奏,说圣上以仁慈为政,韩公子无罪,不如发配边疆充军,可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韩丞相造反,理当诛九族。

圣上迟疑,便将奏章压下,待日后再发落决定。

那个韩家的奴仆呢?是怎么回事?有些茶客便忍不住问起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那韩家的奴仆名唤阿泱,本是大姜兵部尚书白家的小女儿,韩府被抄家后,阿泱就跟着她的兄长一同离开了京城。

至于那位韩家公子,他出狱后,四处向人打听我的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消息,他不顾一切就离开了京城,追出去。

正好西戎的军队北上,已逼近京城。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韩家公子在京城外一个紧邻东山的小镇里找到了阿泱。

那时是夜里,西戎的军队攻了进来,四处都是杀喊之声,苦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就这样丧命于寒刀之下。

韩家公子想要带着阿泱逃,却被西戎军追上,他们逃到东山上,身后便是悬崖,眼前是手持兵刃的西戎军。

那后来呢?茶客们都揪紧了心,大气不敢出。

后来啊……老者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后来阿泱和韩家公子一起跌进山崖里了。

那不是都死了?茶客惊道。

山崖之下是山涧,水流湍急,掉进去没有谁能活下来,因此西戎军没有去搜寻。可谁知,韩家公子没有死,阿泱却不见了。

他沿着山涧一路去寻,也没有寻到阿泱,只寻到一条链子,那是阿泱刚入韩家为奴仆的时候,他给阿泱的,因为只有戴上那个东西,阿泱才是他的人。

韩家公子四处流浪,就拿着那张画卷,问可否有人见过这个姑娘?当然是没有了,阿泱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可是他不信,他不信阿泱死了。从那以后,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疯子,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疯了。

你看。老者朝茶楼下望了一眼,韩家公子又回到京城了,在找他的阿泱呢。

翌日,有人发现,贴了画卷的布告栏下躺着一个人,静静闭着眼,永远睡去了。岁月沧桑,却掩饰不住曾经俊美的容貌。

他的手心里有一条破碎的手链,至死紧紧握着。

「九」

韩潇仿佛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许多年前,大约是自己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他还没有被下蛊,还是丞相府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虽然性情仍旧有些孤僻,却也是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

他们要给他定亲,讨论了好几个月,最终定下了兵部尚书白家的小女儿。

兵部尚书手握兵权,若能与他家小女儿成亲,那这丞相之位便更加稳当,日后要造反起兵,拥立北平王为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可父亲怎么想,他不想管,也懒得管,只是他将来的夫人,究竟是什么个样子,他还从未见过,便要定亲了?

韩丞相安慰他,说是一个小美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他发了脾气,摔了瓷瓶,什么美人?美人又怎样,我不喜欢,凭什么要和我订婚?把画像拿来,若我不喜欢,便不要与我定亲。

画卷送来了,画像上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动人。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一汪湖水,望见了,便一生也忘不掉。

他望着那幅画卷怔了好半天,才问韩丞相,这便是我将来的夫人?

韩丞相笑眯眯的,回答说,可不是。

他沉下脸来,把画卷收起来,转身就走了。

这样美的姑娘,会喜欢他吗?他知晓自己的孤性情在京城是传遍了的,可到了这么一日,他却忽然希望自己能温柔起来,不要吓坏了她。

她喜欢他吗?她会不愿意吗?若是不喜欢他,那他该怎么办?

这样心悸的时候没有维持太久,朝堂动荡,一场政变,世间便再也没有了她的踪迹。

有时,他觉得那样也挺好,至少她摆脱了他,不用与他成亲了。

可是世事总与愿违,他没有想到在第二年的暮春,他又见到了她。

那时节,庭院里的紫藤花开得隐天蔽日,他爬上假山时不慎摔折了一条腿,坐在轮椅上,冷着脸将花朵一瓣一瓣扯碎。

似乎有人在望着他。

他蓦地回过头去,看见了画卷中的姑娘。阿泱还是从前的模样,眉眼清澈干净,却含了一丝悲伤。

那一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又见到阿泱了!他又见到阿泱了……

哪怕,那个时候的阿泱,那个时候的我,已不再是白家的小女儿,而是韩家的奴仆,哪怕我是为了报仇而来,哪怕我给他下了蛊,哪怕……我其实根本便不认识他。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相见多欢喜,此生足矣。

就像那日被逼到东山山崖上,西戎军一支冷箭飞来,我护在他身前,箭深深没入我的肩膀。

他抱着我,听见我气若游丝。“我想回家……我想回韩家府……”

“好。”他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西戎军步步紧逼,他抱着我纵身跃下悬崖,可却不想被树枝挂住,树枝承受不住两人的压力,将要折断。

我望见山崖下的山涧,忽然轻声道:“韩潇,我怕。”

“别怕。”他死死攥着我的袖子,“我不会松手的,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为什么?”我像是哭了,一颗泪顺着我的鼻梁滑落,“你不恨我吗?我给你下了蛊,又害死了你的父亲……”

“我,”他打断我的话,“我爱你。”

这三个字多么可怕,几乎要夺走我的生命。哪怕世间灰飞烟灭,我也荡然无存。脚下的山崖,望不见底,深得可怕,摔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树枝发出“咔擦”一声响,已经快要折断一半了。

“别怕。”他只说了两个字,可我的心却忽然安定下来。仿佛一种将要解脱的虚浮,那样轻松,又那样不舍。

“我也爱你。”

那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个人刻在生命中。衣袖撕拉一声裂开了,我坠落山崖的那一瞬,真是怕极了,眼泪簌簌落下,可还是笑了起来。

“不要忘了我。”

京城外的东山脚下,有一片芳草冢。

冢上有一块墓碑,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碑铭,只刻了寥寥几个字。

“韩潇之妻白泱。”

「完」

<

>
举报不良信息X
举报类型:
色情暴力
  • 色情暴力
  • 广告信息
  • 政治反动
  • 恶意造谣
  • 其他内容
补充说明:
X
初入网文 初凝丹田 位列仙班 大神崛起 一统萌主
初入网文 初凝丹田 位列仙班 大神崛起 一统萌主
/static/images/bonus/nuomi.png

(0)

/static/images/bonus/01.png

(0)

/static/images/bonus/02.png

(0)

/static/images/bonus/03.png

(0)

/static/images/bonus/04.png

(0)

/static/images/bonus/05.png

(0)

数量: 相当于100书币 去充值>>
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