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当夜晚终于彻底降临之时,耿介突然瘫倒在地。
我让他的头靠在我怀里,他还想笑,但是嘴角却不住的颤抖,身体也在战栗,只有眼睛还在死死瞪着我。
我知道,这是筋骨寸断之苦。
我不敢用力,只能让他轻轻靠住我,我不断地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
我苦涩地想,我似乎只能帮他这个。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了第一口血。
他急促地喘息,齿间都被染上暗红:「你该走了。」
他想让我躲开雷劫。
「我不会走的。」我捧住他的脸,不断地用手抹去他嘴边的鲜血,但是越抹越多,「这世间容不下我。」
我勉强一笑,然后不敢再看他。
也不能再拖了。
我把浑身瘫软的耿介放下,然后拍拍衣摆站了起来。
我找出一块玉佩。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玉佩,沾满了临淇派弟子鲜血的玉佩。
曾经我满心以为父母因意外而死,将他们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视作珍宝。
但现在……
我向耿介投去一个安抚的目光:「天道不认得我,但它认得风蔺西的玉佩。」
这块玉佩同她一样,沾染了浓重的杀戮罪孽。
黑压压的乌云仿佛沉在低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拿着玉佩,腾空而起,一头扎进了乌云之中。
耳边一阵巨大的轰鸣。
是雷劫。
冲我来的雷劫。
看到不断闪烁的雷光直奔我而来的时候,我想到很多。
想到我父亲为了我与临淇派长老为敌。
想到染枝在我眼前缓缓阖上双眼。
想到为我替换命格现在筋骨全废的耿介。
我眼前猛地大亮,然后就被狠狠击落在地。
惊雷穿体而过,我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浑身痉挛吐出好多血。
仿佛有人一下子捏碎了我全身的骨头,疼痛已经麻木。然后就是冷,无尽的寒意渗透到骨子里。
扬起的尘土又簌簌落在我脸上,我被呛的咳嗽不止。
我的眼前开始涣散,这个关头我却在想,不知道是雷劫疼一些还是耿介的筋骨寸断更疼。
我架不住想要闭眼,突然又听到了一声雷响。
顿时浑身震颤,我瞪大了眼。
那是耿介的方向。
天道……天道!
「你非要赶尽杀绝吗?」我嘶哑的嗓音回荡在漆黑的山顶。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半空明亮的惊雷发出沉闷的轰鸣。
我的手指狠狠抠进地里,我偏偏……要让耿介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我拖着双腿奋力的朝着耿介的方向爬过去,我似乎都听到了他颤抖的声音:
「天道……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与你为敌。」
然后那道雷从我眼前劈下。
我目呲欲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天道!
都是天道!
去你妈的天道!
嘴边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我才发现是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
我被石头绊倒在地,尽力地伸手,刚好可以抓到他那件大氅。
我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拽着爬过去,只看见耿介脸色苍白的可怕,但嘴唇却是嫣红的。
他朝我扬起一笑,他的嘴角是天生向上翘的,这么一笑似乎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然后耿介就这么消散在我眼前。
他的笑也消散了。
我尖叫着扑过去,捞到了一手无形的烟。
至此,乌云散去,天光大亮。
……
大概要庆幸耿介修炼了几百年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化神之体。
雷劫之后,我抓住了他仅剩的一缕魂魄。
也幸好抓住了,不然这天地茫茫,不知得找到什么时候。
岁聿山上染青痕的小门派本来是为了保护染枝而建,现在染枝死了,染青痕便遣散了所有弟子,自个儿在山里寻了个屋子开始闭关。
我便正好霸占了岁聿山。
我日日专心修炼,再用真气去温养他的魂魄。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确实一直隐隐期待着。
就这么过去了许多年,我时不时找隔壁山上的仙尊打上一架,然后一睡就是大半年。
染青痕飞升后的第三十七年,我在岁聿河边的石板上醒来。
我打了个哈欠,结果把趴在石板上的一个小孩推进了河里。
当我提着湿漉漉的小孩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灌了一肚子水了。
我觉得麻烦,就把他倒挂在树上。
没一会儿就醒了。
他一张小脸长得眉清目秀的,有点婴儿肥,但是嘴角却好像天生微微上翘。
我把他从树上抱下来。
结果他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张口就来了句:「娘!」
我突然就觉得,这觉可以再睡半年。
不过好在,现在被天道遗忘的不止我一个了。
我摸了摸小孩的发顶,他仰头冲我扬起一笑,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我带着他缓缓走进斜阳耀眼的余晖。
在这个世界有种可怖的力量可以颠覆天地,掌管这种力量的神明残酷又捉狭,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确伟大。
人们把它叫做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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