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不由愣了一下,而后朗声大笑,连连点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小丫头有点眼力劲儿。”
疏离上下打量着他:“你这一身装扮,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男人有些尴尬地收住笑,讪讪道:“你这丫头这么心直口快,是真不怕得罪人。”
“我都进了大宗院了,还怕得罪人?”
疏离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摆烂似地盘腿坐在地上,与对面的男人隔门相望。
“现在就算是宗主夜辞站在我面前,也没在怕的。”
男人再次被疏离逗得连声发笑:“你这性子,老夫喜欢。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老夫送你一卦。”
疏离想了想,点点头:“先说好了,我可没钱给你。”
“哎,都说了是送,不要钱。”
男人说着晃晃悠悠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只龟甲,又浑身上下找了一圈,终于凑齐三枚铜钱放入龟甲中。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疏离。”
男人眉头皱了皱:“谁家好人给自己孩子起这种名字?”
疏离淡淡道:“我没有父母。”
她是个孤儿,自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待在福利院里。
听院长说,她和福利院里大多数孩子一样,还没满月就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她生性孤僻,打小就不愿意与其他孩子一起玩,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十三岁那年,她过够了福利院里的生活,趁夜逃了出去,给自己改名为疏离,自此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生死一线的人生。
男人神色凝了凝,定定看了疏离片刻,了然地轻叹一声。
“老夫姓温,单名一个默字,你可以叫我温叔。”
温默说罢轻吐一口气,举起龟甲轻轻摇晃起来。
疏离诧异地看着他,好奇问道:“你不再问问别的?比如生辰八字之类的。”
“你也说了,我能掐会算嘛。”温默笑得狡黠,手上动作一刻不停。
须臾,他将龟甲里的铜钱倒在面前的地上,仔细看了两眼,很快便沉了脸色。
只见他低头看看铜钱,抬头看看疏离,而后又低头看看铜钱,神色瞬息万变。
疏离比他淡定得多:“怎么,是不是算出来我快死了?”
“你命中确有一劫,关乎生死。”温默神情严肃,看着疏离欲言又止。
疏离却不以为然:“你尽管说,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得住。”
温默摇摇头:“倒不是结果不好,而是颇有些玄妙。于你而言,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所以你看似在求死,实则是在求生。”
“你在这跟我说绕口令呢。”疏离皱了皱眉。
“我只是好奇,你求死是为谁求的?是你自己,还是另一个你?”
疏离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在这句话之前,她都只当对面的人是个神棍,满口胡言,所以并未在意,就算是找个人聊天消磨时间了。
可他方才却说“另一个你”。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察觉商疏离的身体里住着的,其实是另一个灵魂?
“你究竟想说什么?”疏离眼底泛起一抹杀意。
“我说了,我就是好奇,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两个命格?”温默似乎并未察觉到疏离的情绪变化。
疏离轻笑一声:“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弄错了吗?”
温默看着地上的铜钱沉默片刻,突然似是想通了什么,用力点点头:“有道理。”
他边将地上的铜钱捡起来,边嘀咕道:“不过说来也怪,卦象上看,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偏偏你的命数又在这里。”
命数?难道是指那枚古玉?
这么说的话,那她的命数确实在这里,等她拿到了古玉,她自然会离开,让这里的一切都回归正常。
“那你有没有算出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这个命数?”
温默随口应道:“不是早就出现了吗?你们已经见过了。”
疏离眼底的希冀瞬间消失,果然只是个神棍,她就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像你们这种人,能算到自己的命吗?比如,你有没有算到过,自己会被关进大宗院里。”
温默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卦者从不卜算自己的命。”
“那你是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关了多久了?”
温默陷入沉默,神色是他醒来到现在,最沉重严肃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虚空,思索良久,终于沉声道:“对亲族不顾,对友人不忠,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恶。我在大宗院待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疏离心下暗惊,十五年!
他如今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的样子,也就是说,他最好的青年时光都耗在了这里。
“十五年,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吗?”
“逃?”温默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抬眼看了看疏离,摇了摇头,“没人能逃得出大宗院。”
“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更何况,凡事总有第一次,若是以前没有,那就做那个第一人。”
温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却见疏离神色认真,两眼放光,看着之前她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温默神色一沉:“你想逃?”
“你方才不是也说了,我求死其实是在求生,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这个地方。”
“你既然觉得自己能逃出大宗院,为何之前被送来的时候,不直接逃走?”
“不一样。”疏离摇摇头,“我若是一开始就逃了,我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会一直追着我,我要一辈子流浪逃命,直到我死。”
“可我若是在大宗院给我定了死罪之后,从这里逃了,情况就会变得不同。你觉得大宗院会让世人知道,他这里有人能逃脱吗?”
温默瞬间心领神会。
一直以来,大宗院在世人心里都是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被大宗院定了死罪的人十死无生。
即便真有人逃了出去,大宗院也只会对外公布,此人已死。
大宗院百年威名,绝不可能毁在一个该死之人手上。
“可那之后呢?你就不怕大宗院也会暗中追杀你?”
“朝堂纷争,大宗院树敌无数,他们被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可能他们自己都数不清,所以他们决不能出丝毫纰漏。”
“一旦他们动手追杀我,便是向世人不打自招,他们并非坚不可摧,那大宗院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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