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与祁晔相视一眼,神色都渐渐变得严肃。
欢迎来到,大宗院。
也就是说,之前他们待的地方,并非大宗院。
“中院,就只是中院,这里,才是真正的大宗院。”疏离扫了四周一眼,目光定定落在叶青裳身上。
之前她一直疑惑,为何她所接触的大宗院与传闻中的完全不同,就算这里再怎么防卫森严,也不可能一丁点消息都泄露不出去。
如今看来,这里比之传闻中,也是不遑多让。
刘远之罪,若是在三法司,无论罪责深浅,至少有个明确的量刑,死得干脆,生有期盼。
可在大宗院,生死便由不得他,那厨娘一日放不下心结,他便要受一日的折磨,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的余生,注定只能在这种充满绝望的折磨中慢慢消磨殆尽。
这远比一刀杀了他,更痛苦煎熬。
又一声凄厉的哀嚎将疏离的思绪拉回,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用说也知道,这里肯定还关着许多像刘远一样的人。
叶青裳面无表情:“大宗院一向赏罚分明,只罚有罪之人。你们本无过错,只要安分地待在中院,等事态平息了便可离去。”
她话音猛地一顿,神色变得严肃:“可是,你们犯了大忌。”
祁晔不紧不慢问道:“宗主有何决断?”
“其他罪责的惩罚皆由大宗院来定,唯独这件事,需要你们的亲属来定夺。”
叶青裳瞥了疏离一眼,“柱国将军府来人了,正在与宗主商议处置方法。等有了定论,自会来执行。”
疏离轻笑:“来的可是商华容?”
叶青裳点点头,复又看向祁晔:“王府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宗主已经命人登门询问王爷的意见。”
疏离撇撇嘴,大晟谁人不知这位辅政王爷是个弟控,一向把这个弟弟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加之这次送他来大宗院本就另有目的,又岂会因为这点事罚他?
这意见,多半是问不出来了。
祁晔颔首,没有多言,见叶青裳继续往前走去,便和疏离一起快步跟上。
几人缓缓往里走,疏离和祁晔目光扫过两旁的房间,赫然发现这些房间里的人或是剜眼,或是割舌,又或是刺面,甚至还有断臂折腿之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和刘远一样的凄凉和绝望。
相比之下,完好无损的刘远反倒活得比他们体面多了。
不经意间,祁晔与一名刺面的中年男子四目相对,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慌忙收回目光,转过身去背对着祁晔。
祁晔眉心微凝,看了看男子的背影,又看了看叶青裳,终是将眼底的疑惑压了下去。
疏离不察祁晔的异样神色,此时此刻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宗主夜辞身上。
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亲眼在大宗院看到这么多状况凄惨的人,她已然明白世人为何会视大宗院为魔窟炼狱。
也许在这里,死得越快,受的痛苦就能越少。
正想着,叶青裳在一道房门前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疏离:“你暂且住这里。”
疏离指了指祁晔:“那他呢?”
“二公子另有安排。”
疏离顿了顿,心中了然,说到底大宗院也就是个收礼办事的地方,又岂会不懂祁晔的身份地位。
“明白。”她点点头,定定看了叶青裳一眼,“叶师姐,看在咱们还算投缘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闻言,叶青裳一直沉敛紧绷的神色稍有缓和,嘴角浮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害怕了?”
“那倒不是。”疏离摇摇头,“我是想说,其实这件事根本没有商议的必要,你们不如就给我个痛快,这样大家都省事又安心。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让我见宗主一面。”
叶青裳虽然努力让自己冷静,脸色还是没由来的变得难看。
“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宗主?”
“好奇。”疏离神态倒是轻松,“以前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他的事,如今来了大宗院,若是不能见上一面,我死不瞑目。”
叶青裳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耳边不由响起那晚夜辞说的话:“我能感觉到,她是冲着我来的。”
她本以为这是夜辞的错觉,直到第一次见面,疏离便问:“这位姐姐,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宗主?”
疏离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她就是对夜辞有所图。
可只要她不说,便没有人能猜得出她真正的目的。
叶青裳压下心底的不安,语气淡然道:“不急,等时机成熟,他自会来见你。”
说罢,她眼神示意疏离进屋,看着门外的人给铁门上了锁,这才领着祁晔在尽头转了个弯,往另一边走去。
祁晔回身看了一眼,只见疏离双臂环抱靠在门旁,透过铁栏的缝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疏离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也没有问的打算,就这么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这才准备回身往里走。
刚要转身,对面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咣当的脆响。
疏离循声望去,对面房间的地上坐着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他身着素袍,脚蹬十方鞋,头戴逍遥巾,袖口绣着八卦图案。
打眼一看,像是个道士,可再仔细一看,他衣襟处挂着的那一串铜币挂串又实在有些怪异。
加之他浑身上下全然没有半点道家的仙风正气,倒更像是个会拿着平津幡满大街溜达的江湖术士。
房间里明明有床铺和桌凳,他却斜靠着床坐在地上,仰面睡得正沉,不经意间动了动腿,脚边的空酒坛便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神棍。
疏离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她摇头轻轻一笑,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小丫头年纪轻轻,为何一心求死?”
疏离一愣,伸头看了看外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
对面房里的男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看向疏离,他虽然衣着朴素,灰头土脸,一双眼睛却精光内藏。
他没有直接回答疏离的话,而是轻笑一声,又道:“但凡进了大宗院,无一例外,从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这里。你小小年纪,却能有如此沉稳心态,丫头,你是何人?”
疏离浅笑不语,心下微冷。
她承认,大宗院对于寻常人来说确实很可怕,只不过,她不是寻常人。
她是自小便无依无靠,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虎狼窝里拼杀出来的人,是从十六岁开始便一次次出入生死之境的人。
这十余年来,她曾无数次陷入绝境,命悬一线,也曾无数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
如今在大宗院的处境,比之往日里她遭遇的那些险境,不值一提。
疏离回神,看着神态自若、有些慵懒的男人,弯眉甜甜一笑。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不如,你起个卦算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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