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凉,清音阁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两个丫鬟正照顾着趴在软榻上的商华容,一人用湿帕子拭去她额上的汗珠,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
昏迷中的商华容微微睁眼,思绪有些恍惚,轻声呢喃道:“茗儿……”
两个丫鬟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俯身行礼道:“回二姑娘,婢子二人是紫苑和青黛,奉家主之命来照顾姑娘。”
商华容微微一怔,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打量了二人一眼,这才想起茗儿已经不在了。
虽然茗儿这丫头算不得聪明妥帖,但毕竟跟了她十余年,一心为主,饶是她一向冷血,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是商疏离!是她害死了茗儿,更害得她受了二十板子!
一股无名火骤然从心底腾起,化作恨意跃然面上。
“商疏离呢?”她压着声音问道。
紫苑和青黛相视一眼,心下了然。
青黛轻声道:“三姑娘还在思过堂,她……一切都好。”
商华容双手紧紧攥起,揉得袖口起了皱痕,额上刚刚擦去的汗珠又冒了出来。
青黛正要替她擦汗,却被她挥手推开,轻呵一声:“出去!”
青黛站在原地与紫苑相视一眼,没有挪动。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嗓音:“拿她们出气,意义何在?”
紫苑闻言拉过被褥给商华容盖好,又拿了一个软一点的枕头让商华容垫着,而后与青黛一左一右立在两侧,向进来的人福身行礼。
“家主。”
商泓缓步走来,冲二人挥挥手,二人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可是在怪爷爷?”商泓在床边的凳子上落座,看向商华容的眼中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商华容稳了稳心神,将心头的火气压下,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明白爷爷这么安排是故意的,一来,是做给陆文嫣看,二来,也可让暗中搞鬼之人放松警惕。”
商泓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你明白爷爷的苦心就好。”
“那爷爷肯定也已经想到,陆文嫣今日突然出现,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商泓眸色微沉,没有应声,示意商华容继续说下去。
“商家与晏陆两家本就没什么交情,区区一份佛经,更不值得她亲自登门道谢。她今日分明就是来打探府中情况的,又或者说,是来打探三妹的情况。”
商泓凝眉:“可如你所说,小离这等身份,又何至于让她亲自出面?”
“三妹不至于,但有人至于。陆文嫣的胞弟,帝都四纨绔之一的陆文钦,他与辅政王府那位二公子可是死党,相交颇深。只要祁晔有心唆使,这件事便不难办成,说不定陆文嫣自己都不知道她被人利用了。”
商泓定定看了她片刻,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伤得这么重,还能保持理智和清醒,也不枉我对你寄予厚望。”
得到商泓的肯定,商华容的脸色略有好转,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
“之前我便料想,她能扭转局势保住一命,定是祁珩在背后帮她,可我却没想到她如此大胆,竟敢背叛家门,与祁珩内外勾结,想要毁了商家。”
商华容有些愤愤不平:“可偏偏眼下府中的情况被陆文嫣知晓,这种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她下手,还要假装不知情,陪着她演戏。”
“未见得。”商泓眼角的笑意微冷,“我们不能动手,但别人可以,只要她不是死在商家,不是死在我们手里便可。”
商华容疑惑:“爷爷的意思是……”
“这帝都城内不是有现成的人间地狱吗?”
商华容恍然大悟,嘴角没由来地高高扬起。
“我怎么没想到?进了那里的人,可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她看向商泓的眼中升起一起敬意,“不过她现在如此狡猾,未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将她送去,越快越好。”
“放心,我已经修书命人送去,明日一早就出发。”
商华容连连点头,只觉盘绕心头多时的晦气消散了大半,她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商疏离那个丫头进了那种地方,究竟能活过几日。
一道黑影一晃而过,趁着夜色的掩护,朝着思过堂的方向掠去。
思过堂内烛火昏黄,院子里飘出阵阵焦香,守在院门外的小厮用力吸了吸鼻子,全都被这香味馋得直流口水。
“这什么味儿?好香啊!”
“你不是跟桑梓那个丫头认识吗?要不你进去弄点来尝尝?”
“喝!你还敢吃三姑娘的东西?忘了昨晚那哥几个这会儿还躺着呢,你想死,我们可不想。”
“别瞎说,二少主那边已经查清楚了,毒是闵吉那个狗东西下的,跟三姑娘可没关系。你没听说二姑娘和茗儿都因为这是被罚了吗?”
“是嘛?难不成三姑娘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要过上好日子了?”
“呵呵……要不说你们眼皮子浅呢,哪来什么好日子?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要我看,三姑娘这日子快到头了。”
其他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围上去追问最后说话那人什么意思。
那人看了看四周,招呼着几人围成一圈,小声嘀咕起来。
屋里的疏离和桑梓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此时两人正围着一个小火堆,捧着一只烤芋头吃得真香。
桑梓边吃边嘟囔:“原来姑娘让四姑娘带些芋头来,是这么用途,这芋头烤着吃可真香,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过这种吃法?”
“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哪有机会吃这种东西?”
疏离看桑梓吃得狼吞虎咽,笑得有些宠溺,抬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黑灰。
“我差点丢了性命那晚,可就是靠着它留了一口气。”
桑梓眨了眨眼睛:“是……那个二公子给姑娘烤的吗?”
疏离神思恍惚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那晚祁晔递给她烤山芋的模样。
彼时他自称常林,装作一副天真无害、没有心机的样子,一口一个“阿姐”地叫着。
可惜,他眼中的精明诡谲太难掩藏,疏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认他绝非寻常之辈。
桑梓见疏离没有否认,便当她是默认,神神秘秘地凑到疏离身边。
“姑娘,你说昨天那个药,会不会也是他们偷偷放到思过堂的?”
疏离心下咯噔一跳,没想到这丫头病了一场,突然变聪明了。
“别瞎想,你当商府是客栈吗,什么人都能来去自由?”
疏离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剥下来的山芋皮往一起拢了拢,“吃完收拾一下。”
说罢便转身去洗了手,开始整理床铺。
桑梓撇撇嘴,大口吃完剩下的山芋,将垃圾收拾一番放到了院门口,正要离开时,却隐隐听到外面的人在说疏离的事。
她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会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慌慌张张跑回屋里拉住疏离,声音颤抖道。
“姑娘,不好了,家主……家主要送你去大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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