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来接我们,她问妈妈,“之前那个五个月大都打胎了,现在怎么又怀,你就可劲糟蹋身体吧。”
“之前那个,顶多能怀三个月。现在这个,还可以怀八个月。五个月的时间差,够我做很多事。”
“你不生,还要打胎?秦优,你疯了!”
“你不懂我。”妈妈摇头,脸上是一种奇怪的笑。
我听不明白,但我不喜欢妈妈脸上的笑,我哭着说:“妈妈,不要怀孕,不要怀。”
妈妈哈哈大笑,对周围人说:“我们平时太宠她了,她吃醋,不准我生老二哩。”
周围人就开始打趣我。
我拼命说不是那样的。
我想要弟弟妹妹,但我不想要怀孕的妈妈。
可没有人听我的声音。
我仰视着妈妈的肚子,好像看见一只怪物在里面对我耀武扬威,怪物渐渐长大,逐渐笼罩妈妈全身,变成妈妈的样子。
我吓得哭:“妈妈!”
妈妈拍了拍我,“苏语,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还这么不懂事?”
妈妈想让我留在外婆身边上小学,她说教我识字时就看出来了,我不够聪明,跟着她去到大城市的学校肯定跟不上趟。
可外婆上街时摔了一跤,不能再照顾我了。
妈妈只好把我带到身边,她请了保姆照顾我,而她自己住在单位,从不回家。
一天电视上放了火箭发射成功的新闻,妈妈突然回家把保姆送回了老家。
她说爸爸可能要回家了,不能让保姆嚼舌根。
没有了保姆照顾,我很快因为肺炎的后遗症发烧了。
妈妈从辞退阿姨后就没回过家,是外卖员发现我昏迷。
我又被送进医院,医生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
护士姐姐说,“真可怜,一个家人都没来。我看着你,你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痛了。”
我不敢睡,我还想看妈妈最后一眼。
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爸爸匆匆送来特效药,妈妈才挺着孕肚追到病房。
那一次,全家人都挤在病房里开会,勒令妈妈必须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妈妈愧疚地抱着我说对不起,一分钟不合眼地给我换冰块降温,忙前忙后,好像回到了她还没怀孕的时候。
可当爸爸和外婆问起我的肺炎怎么还没断根,妈妈却说:“苏语贪玩,我一不注意她就玩水,说她好多次都没效果。”
我从来不玩水,甚至到城里后,和妈妈相处最长的时间,是她盯着被辞退的阿姨收拾行李那天。
我疑惑地看着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说要做诚实的小朋友,她却总是说谎。
妈妈悄悄对我说:“苏语,要是爸爸知道我没照顾好你,我就再也不能当你妈妈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要妈妈!”我赶忙说。
“那你就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秘密。”
我懵懂点头。
妈妈说要向爸爸和外婆表明照顾我的决心,又一次打了胎。
我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打掉孩子了。
因为这也是妈妈的秘密。
后来,我和怀孕的妈妈之间,有了多到数不完的秘密。
她上班路上想到一个公式,忘了我也在车里,把我锁在夏天中午的车里一小时。
忘了我也要吃早饭,只准备了她一人份的脑力营养餐,随手给我一瓶过期酸奶,让我上吐下泻了一星期。
接到论文评审组的视频电话,忘了我还在房间里,把我和燃烧的炭火炉一起锁在房间里,我差点一氧化碳中毒。
妈妈怀孕时,总是忘,总是忘。总是害得我差点死掉。
我有时候很想晃一晃妈妈的肚子,问问她,我的妈妈被藏到哪里去了。
可每次怀孕,妈妈都很骄傲,她说怀孕时的她最聪明,是天才。不怀孕她什么都不是。
靠着这短暂一阵的天才时间,妈妈当教授、开公司,年纪轻轻就成了化学学科赫赫有名的泰斗。
妈妈很成功,所以她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
从我上小学开始,妈妈就说:“苏语,所有人都等着看你爸和我的孩子有多少成就,所以,你不能让人看轻,你要当奥数冠军,要考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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