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我还是朔部北敕王的女儿,北地十九部最尊贵的郡主。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我骑着踏雪驰骋欢呼,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搭弓射箭,咻的一声,远处玄铮应声倒下。是五哥将他骗到围猎场上,被我一箭射中,差点死去。
我是可以不管他死活的。一个被皇上厌弃贬黜的皇子,在弱肉强食的草原命如草芥,正如其他哥哥戏耍欺凌他那般。可我还是守着他醒来。
愧疚使然,我常跟在他身后。玄铮避之不及,每每轻叹:“阿遥。”
梦中一声声阿遥悠长空寂,突然闯入一阵惨烈打斗声。
玄铮仍唤着阿遥,只是气若游丝。
他被草原上最勇猛的海东青打趴在地,鲜血直流。可他一次一次爬起,仍不服输。
阿爹为我挑选郡马,必要草原第一勇士。偏偏他不懂拳脚,仍固执地上了台。那天无人如意,我怕他死在台上哭着求阿爹,阿爹也不愿认他做我郡马。
阿爹说我任性,却在我义无反顾要陪玄铮流放时,纵容了我。
临走时,他别过头不愿看我。
“你性子执拗,总要吃吃苦头的。若是……”他哽咽,“回草原吧。”
……
“回草原吧。”
梦境悠悠,我靠在玄铮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满是心疼:“回草原吧。”
流放日子艰难,他不忍我跟着吃苦,劝我回去。
梦里,我们依偎慰藉。
他什么时候走远了呢?玄铮的背影越来越小,融入一片化不开的黑暗。
从梦境抽离,我瞪着眼睛愣神,如同死了一般。小福见我这般模样,吓得直哭。
我别过头想要安慰她,目光落在枕头边的两个吊坠。
小福见状,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水给我解释:“殿下带人在清凉池捞了三天三夜,差点把池水抽干才找到。”
我还是没有说话,丢掉的东西是永远找不回的。
就当我选错了。离开这个世界前,我想回一趟草原。现实世界里我是一个孤儿,我想再叫一声阿爹。
可身边的人实在看得紧,我出不去,也死不了。我开始不吃不喝。
精神越来越差,我却越来越兴奋。
我终于快死了。
玄铮可能知道我快死了,终于舍得来看我。
我躺在床上,连抬手都没有力气。他端着一碗粥,强硬地往我嘴里送。我连连呛咳,差点背过气去。
他摔了碗,指着伺候的侍女大骂:“主子不吃东西,当奴才的都有责任,拉出去打死。”
乌泱泱跪下一片。
我拼着全部的力气:“我吃,你饶了她们吧。”
玄铮的神色终于软下来:“阿遥,别这样好不好,我会心疼。”
“肯定是养伤闷坏了,过段时间宫里会有一场百花宴,我带你出去走走。”
他从背后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颈窝,闷声闷气:“以后别再任性了。”
侍女送来新的粥,玄铮舀了一勺吹凉要喂我,被我躲开。他指了跪在地上的小福:“好生伺候,阿遥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都陪葬!”
我开始好好吃东西,想在百花宴那天让脸色好看些。我清楚,不管是想回草原,还是想死,都得先出了太子府。
小福怕我闷着,总说些里里外外的新事给我听。
“姑娘,殿下要迎你作太子妃了!”她的语气难掩高兴,“奴婢看见制衣局送来喜服,好看极了。”
“红吗?”
“红!绛红色的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的牡丹花,喜庆得很。”
我敛下眼皮,喝了一口碗里的粥,有些发苦。
阿娘去世时,穿的就是一身红裙。我曾对玄铮说:“我的喜服决不能是红色的,但丧服要红的。”
这样红的嫁衣,想来不是为我准备的。又或是,他为我准备的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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