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逼仄的小诊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非常刺鼻。
周良坐直在木板床双脚踏在水泥地面,当他看到墙上挂着的挂历,竟然是1994年4月13日,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工作服,模样清秀的女人来到他面前,先是吼了他一句,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姓周的,你早上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竟然又和张超他们去打了架。你要死能不能死早点,算我求你了。”
这一巴掌把周良打醒了,所有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
周良,二十六岁,小学四年级学历,十七岁到自行车厂当了一名装配工,二十一岁时和同厂的汪小惠好上了,半年后入赘汪家,随后生下一名女婴,取名汪思语,小名童童,今年三岁半。
眼前这个女人,她就是汪小惠。
今日驾车前往兴旺集团总部,前去签一笔价值两亿的合同,没想到会在红绿灯路口处被一辆泥罐车违规闯给撞了。
而现在,所有的记忆竟然重叠在了一名同样叫周良的人。
穿着白大褂的汪从民,端着一个‘劳动最光荣’的搪瓷水杯,正准备喝一口浓茶,眼见汪小惠突然出手,生怕事态升级,赶紧将汪小惠拉去一旁,安抚道:“小惠,你先冷静,听二叔的话,他被王天虎用酒瓶砸伤了头,可能暂时还没有回过神。你先带他回去,多劝劝他,千万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尽可能让他回头,走正路。”
汪小惠刚进入自行车厂不久,周良就打起了她的主意,只因她爸妈就她一个女儿,家里的条件相当优越,是个万元户。
周良绞尽脑汁,精心设计,汪小惠最终落入了他布下的陷阱。
随后,周良以汪小惠怀上童童为了照顾她的理由,辞去了厂子里的工作,不单和那些闲散人混成一片,甚至不断的编出由头,骗取老丈人的钱。
老丈人一家早已被他榨干,可他依然没有醒悟,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惹事,甚至四处还欠着外债。
这就是‘前身’的周良。
汪从民转身来到周良面前,伸出手晃动着。
“这是几?”
“1。”
“这是几?”
“4。”
周良配合的有了回应,凭着汪从民的经验,可以确认他已经没事。
汪小惠原想推着自行车先行回家,永远不再过问周良的死活,可现在至少不能把他丢在汪从民的诊所。
她无奈的转过身,来到汪从民的面前,一脸难色。
“二叔,他今年从年初算上这一次一共在你这里医了有十五次,差不多共欠了你八十块钱的医药费,再过两天,等我发了工资我就还给你。而现在,你能不能先借我二十。”
“小惠,我和你早上说的事,你一定要跟他说,让他去我朋友那里先干着,以后的时间还长,慢慢来嘛。”
汪从民返回办公桌掏出钥匙打开锁着的抽屉,从一个铝饭盒中取出两张十块递给了汪小惠。
周良来到汪小惠面前,喊道:“小,小惠。”
汪小惠没有理他,转身就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周良紧跟其后。
在路边农户菜贩买了点菜,又去供销社买了七两瘦猪肉,一共花了三块四。
不久后,一幢老旧的四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回字形修建,租住在这里有几十户人。
很多人都看见了汪小惠和周良,但他们都像是看见瘟神似的,没有一个人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413房。
汪小惠拎着菜和肉,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屋的一瞬间,周良注意到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前,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她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上的动画片。
美少女战士。
童童听见开门声,欢快的跑到周良面前,歪头脑袋说道:“爸爸,你手上是空的呀,你不是说要给童童买果冻,我的果冻呢?”
周良摸遍衣服口袋也没有找出一毛钱,既然没钱,又怎么去给她买果冻,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明天买好不好?”
童童一下就明白了,周良每次都说话不算话,气得动画片也不看了,转身蹲坐在门口。
摊上周良这样死性不改的男人,汪小惠怒火中烧,可当着童童的面她不好发泄,所以,干脆把周良当作透明,自顾的做着晚饭,没过多久,厨房里便弥散着饭菜的香味。
这时,周良走进卧室。
不到十平方的卧室堆放着不少东西,两张床便占据了将近一半的空间。
一张古旧的双人木床,一张单人钢丝床。而在双人木床的左侧靠墙有一个衣柜,但半扇门早已脱落,完好的另半扇门上有一面穿衣镜。
周良站在镜子前,镜子中的五官模样没有明显变化,如今二十六岁的年纪少了稳重和干练,偏分的发型,黑白条纹的衬衫,牛仔外套和牛仔裤,这样的搭配一看就是紧跟时代潮流,但又显得不伦不类。
退身坐在钢丝床上,枕头的旁边放着一台爱华随身听,里面装着磁带,他按了一下播放键。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
巨浪似的音量吓了周良一大跳,赶紧关了。
“你癫了啊,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吃饭还要请你?”
汪小惠终于忍不住,发泄了一通。
小方桌上饭菜香味扑鼻,显然汪小惠不单人长得漂亮,厨艺也相当精湛,但周良注意到她的脸色此刻很阴沉。
“小惠,童童。”
汪小惠没有理他。
童童也没有理他。
吃过晚饭后,汪小惠熟练的收拾,随后便将已经在怀中睡熟的童童抱回了床上。眼见周良跟进卧室,汪小惠强行的把他拉了出来。
“姓周的,当初你不怕苦不怕累,做事也很勤快,这也是我看中你的原因,可自从有了童童后,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厂子里的工作你说不干就不干,成天和张超那几个狐朋狗友瞎混,好不容易攒的钱被你败得一干二净,你还净编些谎话骗我爸妈的钱,他们都被你掏空了。”
“你又喜欢打架。结果就是我们向别人赔钱,要么出钱给你医。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怎么会跟着你这个满嘴谎话死性不改的烂人。”
“这样的日子,我累了,过够了……明天一早,我会带着童童暂时先搬去厂里,下午我们去把婚离了。我只要童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从今往后,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们母女,老死不相往来!”
汪小惠把这几年的苦水全部倒了出来,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早已打湿了她的衣。
看着此刻的汪小惠,周良心中很不是滋味,都怪‘前身’的自己把她的心早就伤透了。
周良鼓起勇气,道:“小惠,我们能不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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