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到现在,我朝父亲微微一笑,父亲显然有些无措。
“你——你不要总是朝我这样笑。”
我收回笑容,无辜地朝他眨眼。
“可是娘亲说,我应该多笑笑,因为我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她。”
“还有,父亲是不是忘了?娘亲去世之后,您就把家里见过她的所有下人都打发走了。”
“至于偷听——父亲的尊臀,难道能允许下人旁窥不成?”
说完,我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伤口本就没有处理,这样一动,又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我没有见过我娘,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和她有几分相似。
但父亲曾经亲口在母亲的牌位面前说,他不希望看到我笑。
因为他觉得,我笑起来实在是太像母亲了,他根本看不得我笑的样子。
所以,至少父亲是真的觉得,我笑起来和母亲很像的。
听到这里,父亲彻底不再怀疑,满脸都是震惊和动摇。
他手足无措地望向虚空之中,大声呼喊:
“婉娘,婉娘你在哪儿?你能听到吗!”
在他身后,追出来的宋氏看到这一幕,眼中划过一丝怨毒。
她赶紧追了上来,小声地劝着父亲。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不过是子虚乌有,您千万不能当真,别误了自个儿啊!”
可是,任凭宋氏如何劝说,父亲都无动于衷,执着地对着半空说话,想要同母亲交流。
见状,我微微一笑。
“父亲,您小声些,母亲嫌您嗓门大,吵着她了。”
父亲立刻捂住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还说什么了?”
我朝宋氏瞥去一眼,满意地看着她脸上那再也维持不住的假笑彻底破裂。
“母亲说,大过节的,就让孩子喝碗汤吧。”
“母亲还说,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心疼我,既然您这么不喜欢我,那就让她带我走吧。”
说完这一切,额上的痛楚也逐渐变得模糊。
我缓缓闭上眼睛向一旁倒去,放任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再次睁眼,已经是掌灯时分。
屋子里烛火摇曳,屏风后传来父亲与人交谈的声音。
“只要王太医能够医治好小女,本官定有重谢,药材的事您也不用费心,不拘什么好药,只要能有用,本官一定想尽办法筹措。”
紧接着,是陌生的声音,想来应该是父亲口中的王太医。
“丞相大人还请节哀,恕卑职才疏学浅,实在救不得大小姐性命。”
“大小姐出生时难产,身子骨本就虚弱,这些年也不曾好好调养,更是雪上加霜,挨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哪怕搬空太医院的天材地宝,大小姐也断然熬不到重阳了。”
“卑职斗胆劝丞相大人一句,该放手时需放手,人的寿数是强求不来的。”
我并不意外太医诊治不出我体内的毒药,宋氏不是鲁莽之人,不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
不过,父亲显然接受不了太医的话。
我在他眼里固然碍眼,但他也从未觉得亏欠过我。
毕竟,一日三餐,四季衣裳我都是有的。
只不过我的用度,跟宋氏生的陈玉珠比不了,陈玉珠的吃穿用度一个月能花费千金,而我则和仆人无异,每月只有三两月银。
在父亲眼里,仆人能靠三两月银活下来,那我自然也能。
至于锦衣玉食,我本就不配享有。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仆人能出来做工,恰恰是因为身强体壮。
而我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这些年又无钱调养,再加上宋氏的毒药,自然没有几年好活。
但父亲不知道这些,所以他无法接受,眼中原本还算健康的女儿,忽然便大限将至。
父亲不会觉得是他亏欠了我,宋氏也不会让他觉得,是她苛待了我。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双双踏进我设下的陷阱。
既然我从前身体并无问题,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虚弱的样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母亲的魂魄是真的一直在看着我,并且要带我离开这人世了。
在父亲终于意识到,我是母亲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之时,母亲却要亲手将这一抹痕迹擦除,如风过无痕一般。
父亲又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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