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何连故找到我,要我给他考了五十六分的数学试卷签字。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他,我看着眼前比我矮一个头的小男孩,心里复杂极了。
心里邪恶的念头在往外窜,我希望他堕落,我希望他变成一滩腥臭的泥,我希望他……消失。
可即使在五十六分的试卷面前,他还是那样的明媚,肆无忌惮的撒着娇求我帮他。
我颤抖着手拿起笔,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在那张试卷角落写下何耀祖的名字。
十来岁的小孩子再怎样努力模仿,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顾念安在帮何连故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了那张试卷。
何连故哭着说:「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主动提出帮我签名的。」
仅仅因为那样一句话,顾念安收起了三年的慷慨。
我在家的生活轨迹被限制在了地下室,保姆那间屋子旁边的杂物间里。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问问我那字是不是我签的?
在我短短十年的生活里,我第一次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血气往头上涌去,原来我并不是像同桌说的那样:
「感觉我们小雪永远不会生气。」
我为了为数不多省下来的自尊,选了顾念安带着何连故出去玩的时机,冲到客厅质问何耀祖:「凭什么?」
何耀祖在客厅看着报纸,面对我的愤怒,他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冷漠的吐出重复的两个字:「疯子。」
我站在原地,像一只被冷水泼湿了的野兽,落寞的道:「对不起。」
何耀祖放下了报纸,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样长的一句话:「你的眉眼和那个疯女人很像,我不会忘记那一晚。」
我坚持回到杂物间,才开始无声的哭起来,我张开嘴,拼命的呼吸。
那些伏案学习的日日夜夜,那些假装开朗的时时刻刻,在此刻像无意义的枷锁,压的我喘不过气。
爸爸他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不听话,不是因为我不努力,不是因为我犯了错,仅仅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我那无可更改的原罪。
我累了,哭着昏睡过去。
希望明天能忘记这种心脏抽搐着疼痛的感觉。
我的灵魂飘在空中,越来越淡,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半透明的身体经常沉沉昏睡过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时间线开始混乱。
时而我还是山野间的那个疯跑野小孩;时而我是那个在地下室深夜拼了命学习的小姑娘;时而我是站在骄阳下那个人人称赞的小班长。
有些记忆也逐渐模糊,我开始想我是怎样熬过那段时光的呢?
第二天好像是我的生日,奶奶死后,就没有人记得了,我早就没有了期待。
从学校回到杂物间,我拿着给顾念安赔礼道歉的花束。
路过大门口,看见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
我呆呆的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心里生出不该有的期许:「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艰难的挪进客厅里,徐姐看到我,微微有些诧异:「小雪怎么来这里了?」
顾念安眼睛落在了我手里的花束上,也注意到了我看向蛋糕的眼神问道:「连故今天在学校得了奖,买了蛋糕一起庆祝,要不一起吃点?」
那一刻我以为我会失望,没想到只是狠狠地松了口气,像一个如获大赦的罪犯。
我将花伸出去,低着头说道:「昨天确实我做的不对,希望阿姨原谅我。」
我清楚的知道顾念安是个体面人,所以才有勇气送出这一束花。
顾念安短暂的呆滞了一下,很快维持住了她的风度,将花接了过去,摸了一下我的头。
七岁的何连故看见我,跑过来仰着头问:「你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吗?怎么老是在我家?」
我看向爸爸,他戴着金丝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依旧像没有看见我。
我笑着拒绝了顾念安留我下来吃蛋糕的要求,转身走出门,回了杂物间。
情绪在短时间大悲大喜后,生出几分淡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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