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三年一直被困在宫中,以看八卦为乐。直到先皇长子率兵反了,杀了狗皇帝我才得以解脱。
鲜血溅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宋府门前的街道。
1
我以为我会到了阎王殿,没想到一抬眼,眼前景竟是幻中景。
对面的石狮子眼里缺了一块,跟我小时候不小心砸的位置分毫不差。
皇帝近侍在我家前院宣读圣旨,府里跪了一地。
“……宋小姐,接旨吧。”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近侍已经念完了一长串的华藻词句,让我接旨。
“谢陛下恩赐。”我扯出笑,作出欢喜模样。
我娘给我爹使着眼色,我爹不情愿的给近侍塞了赏钱,把人高高兴兴送走了。
满院子下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无非就是我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依稀能听见我娘数落我爹的声音。
“我是不是让你最近收敛了……”
“御史台就你一个活人……”
我爹讨扰:“娘子,我错了,错了……”
这一切就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提前知道了结局。
太子两年前便及冠,只指了两个良娣,未有子嗣。皇上早年受外戚专政之苦,近些年才将权利收拢,自是不愿轻易为太子定下权势过重的岳家。
然,皇上能等,朝中大臣等不及了。他们轮番上书,言说为社稷稳定,要太子早日诞下子嗣。
这个节骨眼上,我爹为一时之气,在朝堂上让皇上当街强抢民女的权贵子弟,可不就入了皇上的眼,赔上了唯一的闺女。
一个正直的没眼色的言官,掀不起风浪。他的女儿,也不能。
理所当然,我成了皇上平衡朝堂的棋子。
“娘,我想回乡祭祖。”
我娘教训我爹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的沉默,我听到一声“好”。
短短几个时辰,我就收拾好行囊,带着人离开了京城,一路南下,去扬州。
2
刚到扬州我就病了,起了一身的红疹,看着吓人得很。
小翠急得不得了,大大小小找了不少的郎中回来,倒像是要开个医馆似的。
“小姐,我打听了,这个保准能让你脸上的红疹消下去,一点疤都不会留下!”
小翠比划的夸张,我打趣她:“你这般倒有些像在介绍未来夫婿。”
“小姐!”她不依。
这时,留在扬州老宅的仆人领来了小翠口中的大夫,在门外询问我的意思。
我收了笑,开口让人进来。
一袭青衫的端方君子拎着药箱朝我走来,全然看不出前世浑身染血的煞神模样。
小翠红了一张脸,殷勤的接过他手里的药箱,“萧大夫,这是我家小姐。”
我揶揄的看了她一眼,朝着萧锐说道:“她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倒教我瞧瞧你的本事。”
“是。”萧锐面不改色,上前为我看诊。
大夫的架势装得倒是足,望闻问切一步不少。
“在下有一祖传的膏药,两日便可令小姐肌肤如初。”
我看着他不言语。
小翠扯了扯我的衣衫,轻声道:“小姐~”
“那便试试。”
萧锐取出膏药留下,小翠殷切的送人离开,回来后劝着我抹了膏药,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人的好话。
一晃两日,我身上的红疹尽数消去,连丁点的痕迹都没留下。
小翠更是说道:“萧大夫真是神了,说是两日便是两日,真厉害!”
我笑道:“你心里有人家,便是不好,你也能找着理由出来。”
“怎么会?”小翠不承认。
我没戳破,只让她去谢谢人家,备足了酬金。
3
我在扬州的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出去,每日来拜访的人一茬接着一茬,门房光是拜帖都快堆成山了。
我向来厌烦应付这些,当即让人收拾行囊,随后挑了张拜帖,让人回话应下。
趁着那些人准备迎接我的空隙,我带着人迅速离开了扬州城。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稳稳当当的行驶,外面静得有些不寻常,连小翠的话都少了。
忽然,马车晃了下,停了。
小翠半掀开帘子问话:“怎么停了?”短暂的沉默,我听到她惊诧的声音:“山匪?!”
“哟!这小妞长得不错,白白嫩嫩的。”
一阵哄笑声中,小翠吓得脸都白了,攥着帘子的手指用力过度微微颤着。
我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们不会死的。
随行的侍卫齐齐亮出刀刃,身子绷得紧紧的,警惕的盯着那群山匪。
“此乃未来太子妃的座驾,你们若不怕朝廷围堵,大可冲撞试试?”
“糊弄鬼呢?太子妃就带这几个人出门?”
“我劝你们乖乖的留下美人和钱财,爷还能赏你们个痛快。”
是邺城那边的口音。
随行的侍卫怕是都留不住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的们,上!”
“杀!”
“保护小姐!”
双方交战,刀剑碰撞声接踵而来,我甚至能听到人倒下的沉闷声。小翠护着我,窝在马车的角落里。
好景不长,马车被人从外劈开,瞬间四分五裂。我和小翠双双摔入尘土中。
“小姐!”我在小翠惊恐的声音中看到朝我劈来的大刀。
一,二,没数到三,山匪的大刀被人挑飞,胸口正中一脚倒退数步。
我被人扶起,闻到一股好闻的竹香。
“姑娘,你没事吧?”
很好听的声音,可惜声音的主人是邺城王江霄。
“没事。”我避嫌的躲开他的手,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搭救。”
江霄端的如方君子,“姑娘不必多礼,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我抿抿唇,未接话。
江霄带来的人都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好手,我们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杀了所有的山匪,利落的将所有尸首就地掩埋。
小翠手脚并用的跑过来,拉着我心有余悸的说道:“小姐,还好你没事。但是侍卫都死了,咱们怎么回京啊?”
“姑娘,在下正好要去京城访友,若是不嫌弃,咱们可结伴而行。”
“那就有劳了。”
4
江霄很会做人,处处体贴,沿途几乎未曾去城中歇息过,却叫你挑不出一丝错处,生不出半点怨怼。
沿途的绿色越来越少,我很确定,这不是去京城的路,但我只作不知。
十日后,马车进城,停在了邺城王府的门外。
“宋姑娘,到了。”
我下了马车,看到那硕大的牌匾,上面清晰的写着“邺城王府”,不敢置信的扭头去找江霄:“你一直在算计我?”
江霄笑得纯良,“宋姑娘言重了,只是用点小计策请姑娘来做客罢了。”
“你……”
“宋姑娘,请。”
人高马大的两个府卫拦在我两边,由不得我不进去。
江霄对待“战俘”还是不错的,将我软禁在华丽的院子里,每日送来的吃食都能拿到宴会上去招待人了。
小翠也回到她真正的主子身边了,我这个棋子已经无须再用她监视了。
我也不想怀疑她,可是她明显了,等不及将萧锐带到我面前,等不及让我跟江霄结伴而行。
当夜,我难得的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梦里我被宫女死死地压住双手,被迫跪在姚悦的面前,被折辱,被灌毒酒。
只有小翠一个人站出来护着她,哪怕浑身是血,哪怕最后没命,惦记着也是我。
她是对我有过主仆情谊的吧?
“宋真,别怪我,他们都想你死,只是我先动手了。”
我倏地惊醒,起了一身汗。
江鹤爱姚悦,爱的如痴如醉,不惜言官口诛笔划,刚登基就废我而立姚悦为后。然我无过,只能杀我堵悠悠众口。
从始至终,我都是他们博弈的棋子,只是位置不同罢了。
既如此,那我这枚棋子不妨就将水搅得更浑,“小七,传消息回京,‘邺城王将太子妃掳回了王府。’”
5
小七的动作很快,快到江霄沉不住气来见我这个没威胁的棋子。
“宋真,是本王从前小瞧你了!”江霄压着怒气,咬牙切齿。
我笑得欢实,“这方面,我还得跟邺城王好好学。”
江霄被我气笑了,徒手捏碎了杯子,当着我的面慢慢碾碎地上的碎片。
他在告诉我,他捏碎我跟捏碎一个杯子没有分别。
“宋真,宋府称你一直在府中学习宫中礼仪,父皇为堵流言,下令提前婚期,下个月二十便是你跟江鹤成亲的日子。”
邺城离京城可不近,得赶路了。
我点了点头,“邺城王还不赶紧送我回京?”错过了婚期,他也落不了好。
江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吩咐人来给我收拾东西,小翠又回来伺候我了,只是寡言许多。
赶在婚期前五日,我被送回了宋府。
我爹拉着我哭唧唧的抹眼泪,长篇大论的说他的心酸,被我娘叫人给叉出去了。余下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紧锣密鼓的倒腾我。
皇家的流程繁琐冗长,我甚至没有时间跟他们好好说上几句话。
转眼就到了婚礼那日,我娘忍泪替我梳发,最后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真真,娘只希望你好好的。”
我笑了笑,眼泪夺眶而出。
真希望我好,便不该拉我入局,让我成为丧命的棋子。
“新娘子可不能哭,不吉利!”喜婆捏着嗓子说话,催着人给我擦泪。
外面锣鼓喧天,皇家的迎亲队到了,小丫鬟喊着:“吉时到了,新郎倌来接新娘了!”
毕竟有一次经验了,我有条不紊的把前世的流程再走一遍,坐在轿子里晃悠悠的进了宫。
皇帝坐高台,百官站两边,司礼官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6
“且慢!”
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我透过盖头隐约看到江霄带着士兵肃杀的走进来。
铠甲行走间的声音沉闷又节奏鲜明,像是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以致他走到江霄身侧也无声出声质问。
江鹤从惊诧中回神,怒喝:“江霄,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江霄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像看蝼蚁。
这样的好戏百年难见,我顺手掀开盖头,直勾勾的盯着看。反正这时候,那些人无瑕顾及我的不合礼数。
“父皇,有人向儿臣递上证据,太子非皇家血脉,乃一小户之子冒名顶替!”
江霄的话掷地有声,百官皆惊。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起,江鹤脸色铁青,矢口否认:“放肆!大殿之上,父皇面前启容你胡言!”
“人证物证俱在,由父皇定夺。”江霄既然敢来,怎会没有依仗。
他亲手捧上物证,将人证压在皇上面前,叙述江鹤的罪证。
原来,真正的江鹤已然病故,皇后不甘太子之位旁落他人,暗地寻了个长相相似的来代替。
而今皇后已入皇陵,伏法的唯余江鹤。
“太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对江鹤还是偏爱的,到了这地步,还肯相信他。
江鹤面色灰白,跪下认罪:“儿臣无话可说。”
文武百官面前,皇上想偏袒也不成,闭了闭眼,下令:“来人,将江鹤压入天牢,择日问斩。”
江鹤被禁军压走,我这个还未完礼的太子妃只能打道回府。
皇上为补偿我,还赏了不少好东西,嘴角的笑差点没忍住呢!
当夜,江霄出现在我屋子里,报复似的问我:“宋姑娘,如今可还觉得回京是好事?”
我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邺城王,我送你的东西好用吗?”
“是你?!”江霄像是才认识我,显而易见的惊讶。
这步棋本不打算这么早走的,可我不想再同江鹤在一处了,太恶心。
前世我死后,江鹤经常在我殿中喝的酩酊大醉,喊我“窈窈”,连最爱的姚悦也不肯见了。
我年少时,觉得宋真这个名字不好听,给自己改名“宋窈”。然而,真真切切记住这个名字的只有温垠,也只有他会叫我“窈窈”。
“你想要什么?”
我从回忆抽身,听到江霄的问话,回了两个字:“活着。”
他不信。
可我从始至终想要的真的只是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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